淘金夢醒

波音737客機從桃園機場出發，飛越瓊州海峽後，從海南島東北方飛進海口市近郊的美蘭國際機場。機窗外的景色，台灣旅客再熟悉不過，油綠的耕地一如嘉南平原上空的鳥瞰；魚塘星羅棋布，活生生是台灣西南沿海魚塭養殖的翻版。

「台灣與海南，猶如珍珠與瑪瑙。」這句海南台商早年掛在嘴邊的順口溜，此時聽來似乎仍有幾分貼切。

客機在停機坪停妥，一位經常往返瓊、台兩地的台商伸手朝幾公里外的方位比去，向初次「上島」（來到海南島）的旅客介紹，眼前不遠處就是桂林洋經濟開發區。

位在海口郊區的桂林洋，是大陸最大的血鸚鵡觀賞魚生產基地，台商在此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圖為台商吳順興的桂林洋漁場，工人正在餵食。

桂林洋位在省會海口市東郊、距市區二十多公里處，面積相當於165座台北大安森林公園，雖然當前看來仍是荒煙漫草與泥地，卻是台商近年在大陸所建規模最大的觀賞魚養殖基地。

海南省觀賞魚產業協會今年5月在桂林洋正式成立，是該省第一個以台商為主幹所組成的業者團體。協會會長林碧山表示，在海南的台商觀賞魚業者近三十家，散布於海口桂林洋、三亞、陵水、瓊海、文昌等地，成為帶動海南省觀賞魚產業發展的主力，海南本地人經營的魚場幾乎都是台商的代工下線。

其實，不論果樹栽種或水產養殖，台商皆在海南扮演先行者的角色，把台灣品種帶至海南複製，再以此為跳板，跨過瓊州海峽，銷到擁有13億人口的大陸內地市場。

也因為有了台商在桂林洋的發展，海南不只是大陸冬季的「菜籃子」，也是大陸觀賞魚的魚塘。

海南省最具代表性的觀賞魚魚種，包括血鸚鵡、錦鯉、青苔鼠、銀龍、巴西龜，以及皇冠六間，其中又以火口魚與紅魔鬼魚雜交育成的血鸚鵡，因餵食含蝦紅素的飼料後，魚體呈現出討喜的艷紅色，近年最受大陸消費者青睞，光是桂林洋一地，每天上午至少運出兩、三輛卡車的活魚空運到內地。

養殖觀賞魚之外，吳順興也小規模開展副業，從事咖啡樹盆景的培養與買賣。

年近60歲的海南省觀賞魚產業協會副會長吳順興，在海南業界大有名氣，他是第一批把血鸚鵡魚苗從台灣帶到海南的台商之一，1999年收掉位在台中清泉崗的魚場後，隻身帶著台幣三、五百萬元，看中當時海南經濟特區的發展潛力，以及當地廣大尚未開發的土地，決定到此另起爐灶。

吳順興說，之所以選擇在海口開魚場，是因為桂林洋擁有豐沛的地下水資源可用，其次魚場附近就是機場，可節省陸上運輸成本並減低活魚在運送途中的折損率。

海南當地廉價的勞工，也是早年吸引台商跨海創業的主要考量。「十幾年前在台灣開魚場，一個人的工資就要三、四萬元（台幣），那時在台灣請一個工人，在這裡可以請十個。」當初抱著「候鳥心態」落腳海南，並沒打算久留的吳順興說。

位在桂林洋的第一座魚場啟用後，自認命中帶有「賭徒性格」的吳順興以「豪賭」的方式打拚事業，賣魚賺得的錢一律拿來買地、蓋新的魚場，出手不手軟，現金進了又出，手頭資金最緊時，翻遍褲子口袋及抽屜，就只剩人民幣13元。

「當時抱著賭身家、拚性命的心態來這闖蕩，不成功便成仁，豁出去了，」吳順興說。

現在在海口的住處，吳順興有三部寶馬休旅車，看似風光，卻少人知道，2007年之前，他還只是騎著摩托車巡邏魚場的小台商。

改革開放後的大陸經濟快速崛起，城市有閒及新富階級竄出，民眾對育、樂生活的消費支出不下於食、衣、住、行；就在這個發展點上，觀賞魚意外成了新興高獲利的魚種，原本即是血鸚鵡魚苗供應大戶的吳順興，以及一窩蜂跟進養殖的海南台商，一夕之間發達了起來。

2007年，吳順興嗅到血鸚鵡起碼還要在內地市場熱賣10年以上的氣氛，於是再把美蘭機場周邊的土地承包下來，至今加上桂林洋的場區，他的魚場總面積高達600畝（近40公頃），是大安森林公園的1.5倍。

「以前我在台中清泉崗的魚場，面積不到現在的1％。」吳順興點出兩岸觀賞魚養殖產業規模的差距。

海口桂林洋土地遭徵收，台商另謀出路，遷址三亞，在水庫箱網養殖血鸚鵡。

走進吳順興位在桂林洋的血鸚鵡魚場，可見牆上貼著密密麻麻的手寫訂單，從內蒙古到大陸東南沿岸，幾乎只要叫得出名字的城市，都有盤商下訂。

吳順興分析大陸內地的觀賞魚市場：9成的血鸚鵡魚苗以及5成的成魚商品皆來自海南，每年賣到內地的銷售金額，超過台幣100億元；他的魚場每年平均可產1,000萬尾血鸚鵡，平均每尾賣給盤商約人民幣50～100元，產值約有5億人民幣。

然而，正當海南島的觀賞魚「錢」景一片看好之際，2010年起，當地政府為了發展國際旅遊島而不斷向承包土地的台商徵地，桂林洋開發區身處海口腹地，家產位在其中的台商觀賞魚業者首當其衝。吳順興表示，幾年前台商在桂林洋尚有5,000畝（330公頃）魚場經營面積，土地陸續徵收之後，至今只剩1,000畝。

以海南省觀賞魚產業協會會長林碧山在桂林洋的100畝血鸚鵡魚場為例，當地政府今年5月以人民幣200萬元的價格徵收（約合台幣1,000萬元），林碧山認為補償額度還算合理。

台商業者普遍認為，投入了十幾年的時間及金錢成本，好不容易做到今日還算令人滿意的規模，真要把場子裁撤、收手回台，談何容易；如果徵收條件不差，沒讓台商吃虧，倒也是可接受的結束方式。

吳順興前幾年也有魚場被徵收，他甚至也已抱定目前在桂林洋與美蘭機場附近共600畝土地，5年內將被徵用殆盡的打算。目前除了爭取合理補償之外，海南觀賞魚產業協會也希望結合台商會員的力量向當地政府交涉，希望能在其他縣市承包大面積土地繼續經營養殖。

譬如，林碧山就與其他台商合夥，在海南島最南端的三亞市郊區承包水庫用地，用箱網飼養血鸚鵡。

大陸中央亟欲把海南省打造成國際旅遊島，其中最具指標意義的地方，就是三亞市。

離開有著沙灘、椰樹美景的三亞灣，搭乘公車往國營的南島農場前進，終點過後再往山裡走去，眼前即是三亞規模最大的農業灌溉用水源頭──湯他水庫，吳肇馨與林碧山在此合夥承包的水庫面積高達5,000畝（330公頃）。

來自宜蘭、現齡61歲的台商吳肇馨早已久候一旁。在台灣有豐富的草蝦與九孔養殖經驗、1992年即到福建養甲魚的他，曾因水產而暴富，也曾落魄到血本無歸，例如2008年轉戰海南養花鰻，即因暴雨沖毀魚塘，讓他慘賠人民幣800萬元（台幣4,000萬元）。

「今年下半年看上大陸內需的觀賞魚市場，我這輩子第一次不養食用魚。」吳肇馨的主力魚種也是市場利潤最高的血鸚鵡。從制高點望向群山環繞的水庫，可見偌大的水面被隔成6公尺×3公尺左右大小的養殖區，每塊區內陸續已經定置箱網，預定年底前完成所有箱網的架設，未來可年產600萬尾血鸚鵡。

粗估每個箱網內養有300~500尾血鸚鵡，賣出後，每個箱網的利潤約為人民幣兩萬元。

吳肇馨仔細比較箱網養殖與陸上養殖的差異說，三亞土地寸土寸金，水庫很難再被徵地開發，相對來說租金也較低，加上免用電力抽取地下水，因此箱網養殖的成本只有陸上魚場的兩成。

再者，整個三亞已經找不到面積上千畝的農業灌溉用水庫，因此吳肇馨認為在水庫養魚方面，他已獨占優勢。

此外，冬季三亞的最低水溫比海口桂林洋高8℃，不用花費任何保溫成本。

有鑑於海南當地民眾在水庫養羅非魚（俗稱非洲鯽，台灣稱吳郭魚）的存活率偏低，吳肇馨表示，他已掌握提高魚隻存活的關鍵技術，可用在血鸚鵡養殖上。

台商在海南島從事觀賞魚事業，至少有十多年，當初就是著眼於台灣市場太小，而海南島因有廣大大陸市場當後盾，前景一片看好；當前面臨土地被徵收，已經在地扎根的養殖事業不可能說放手就能放手。

目前檯面上五、六十歲的觀賞魚業者的子女，幾乎都已就接班定位，譬如吳順興的女兒吳美玲，7年前剛滿20歲就被父親帶至海口闖蕩，現在已是中國血鸚鵡批發市場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犀利台商。

然而，就像大陸的土地說賤就賤、說貴就貴，沒人可以準確料到下一個十年，觀賞魚是否還是台商在海南最耀眼的明星產業？屆時，如果再也沒有可繼續使用的土地，台商業者未來將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