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節,在中國大陸長城旁擺開的傳統舞龍舞獅及鼓陣,配樂是台灣歌手趙傳的流行歌曲「中國搖滾」。一場手持白燭,象徵薪火相傳的合唱中,羅大佑刻畫香港的歌曲「東方之珠」,已被改編頌詠。各地藝人更是鶯飛蝶舞般地穿梭獻藝,好不熱鬧。
兩岸並沒有統一,這不過是亞洲衛星電視中文台播出的「四地(大陸、台、港、星)除夕慶團圓」節目。
這個挾傳播科技之力,突破國家疆界與距離的媒體,已頻頻撞擊兩岸的傳播法令和政策。它將為亞洲華人帶來什麼影響?
還記得廿年前,全家吃泡麵、通宵守在電視機前面,只為收看世界少棒實況轉播的日子嗎?美國和台灣雖然隔著寬達兩萬多公里的太平洋,但透過衛星轉播畫面,我們不僅看到中華民國的小選手們在美國球場的精彩表現,更和到場觀賽的留學生及華僑們一起聲嘶力竭地為中華隊吶喊加油。國人由此見識到衛星傳播無遠弗屆的魅力。
一九九○年四月,中共製造的長征三號火箭發射出第一枚商用人造衛星「亞衛一號」。一年後,由香港和記黃埔集團成立的亞洲衛星電視開播,經由亞衛一號的傳送,衛視的五個電視頻道(中文電、音樂台、體育台、合家歡台、BBC新聞台)每天廿四小時向著亞洲各地直播節目。

透過衛星電頻接收器,國外的資訊便能穿疆越界而來。
大中華「電視村」?
衛視一些英語發音、大量引進西洋流行音樂、影集、體育活動等娛樂的頻道,固然正好切中新興的亞洲市場需求;更令人矚目的是它的中文台。
這個區域堛漱什磥j陸、台灣、香港、新加坡是華人主要聚居區;日、韓、東南亞諸國也華僑眾多,域內華人總數佔人口比例的四成,將近十二億。但在衛視出現之前,亞洲眾多的衛星直播電視頻道中,始終沒有一條中文專用頻道。
亞洲華人雖同文同種,卻長期因政治、語言、國情等區隔;傳播影響力強的電視,更是藩籬重重。像兩岸基於政治因素,甚少互通節目;東南亞華僑多的國家如馬來西亞、菲律賓等,中文節目也受到極嚴格的時數限制。
衛視率先將華語節目躋身衛星直播電視行列,打破以往由傳播業發展較先進的歐、美、日主導的生態環境,成為亞洲第一個華語區域媒介。
衛視開播之初,美國時代雜誌因此預測,衛視拋出的這個超國界傳播課題,將對傳播型態較為保守的亞洲國家,形成重大挑戰。
果然,衛視開播不到兩年,就以驚人的成長數字和勇於衝撞馳名;對各地華人觀眾的影響已點點滴滴顯露出來。

三台節目也是衛星節目的主要來源之一。(黃麗梨)
學說「普通話兒」
在台灣,衛視已成為看大陸、香港和日本節目觀眾的主要頻道。
鑑於衛視在亞洲的普及程度,去年中華民國交通部觀光局首次製作元宵節燈會電視節目,便將獨家轉播權交給衛視,希望以此招徠海外觀光客。
來台灣觀光的韓國華僑,在遊覽車上高聲唱著台灣正流行的歌曲,一點也不落本地人後,原來他們是從衛視中文台的卡拉OK歌曲教唱節目上學來的。香港觀眾則用衛視中文台學說「普通話兒」。
衛視中文台更成了在台灣的港商,及在菲律賓的台商家庭主要娛樂。
去年七月才舉家由香港來台定居的鍾先生一家,平日努力適應本地生活,晚上看衛視中文台上的香港節目,或聽聽港星們的廣東國語,在共鳴的大笑聲中,緩和了身為外地人的緊張情緒。隨父母由台灣移居馬尼拉、現就讀大學三年級的蘇佩禎也表示,衛視中文台的連續劇和綜藝節目,是當地中國學生的主要話題。
對港、台流行歌曲接受力一向很強的中國大陸民眾,透過衛視看到大量他們以前「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偶像,還紛紛寫信去衛視公司點播歌曲。

是否讓國外節目毫無揀選地進入每個家庭,目前在世界各地都還有爭議。
衝破政治藩離
雖然如此,但衛視想把節目「播放到全亞洲每個角落的華人家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多數亞洲國家認為衛星電視是一種『文化侵略』,他們害怕外來的價值觀和資訊一旦透過這個管道進來,會混亂本國的傳統與文化,或是造成種族分裂,破壞宗教、政治和諧,而常以社會穩定為理由,對它設限」,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資深講師陳文說。
他在「亞洲國家對衛視的因應與接受」研究報告中指出,亞洲國家對衛視的態度主要可分為四種類型:完全禁止、有條件的開放、非法的開放,和禁止但控制不住。
像執法較嚴的新加坡和馬來西亞藉禁止進口、裝設衛星接收器材,有效地封鎖了衛星電視節目進入。
衛視總公司所在地的香港則是有條件的開放。香港政府為保護當地無線和有線電視台的競爭力,規定衛視開播頭三年不能以廣東話播出,也不得向播出其節目的有線電視台收費;即使如今三年期將屆滿,仍只開放新聞、體育、音樂三台,中文台還是不能播放粵語,使它的收視率打了折扣。
台灣和大陸分別屬於後兩類。

亞洲各國對衛星電視的接收情況落差極大,像四年前中華民國台灣地區已開放民眾裝設小耳朵(左);經濟剛起步的越南則禁止,人民也無力架設。
台灣的「第四台」
台灣並不禁止衛星直播電視,一九八九年政府已開放民眾裝設俗稱「小耳朵」的接收器,觀看日本NHK(放送協會)的日語或英語節目。去年也開放可接收亞衛一號電頻的中、大耳朵。
由於中、大耳朵的費用較昂貴,一般家庭較少自行裝設,通常是由社區共同裝置,或是有線電視台接收後,再用線纜轉送給家庭用戶。
尷尬的是,中、大耳朵硬體器材既已開放進口,有線電視卻尚未經立法通過,衛視就這樣因缺乏法令明文依據而處於「非法開放」境地。在民間私設的有線電視台蓬勃興盛情況下,衛視更借勢而興,尤其中文台,儼然成為台灣三家電視台之外的「第四台」。
根據衛視資料,去年初開播,台灣的可收視戶為一百萬出頭;今年元月他們再委託「模範市場研究社」調查,結果數目激增至一百九十幾萬,成長將近一倍。換句話說,台灣平均每三個家庭即有一戶收視得到衛視頻道。
雖然國內三家電視台都對這個數字質疑,新聞局廣播電視處處長顏榮昌以衛視的主要接收對象——有線電視收視戶來推估,目前約有三成的家庭接裝有線電視,再算上一些自設中耳朵接收器的「個體戶」,也八九不離十了。
中共當局則對衛視採禁止的態度,只限於一些國際旅館和外商特區播放。但大陸地廣人眾,中央鞭長莫及,以致短短期間,衛視的收視戶就跳升至四百多萬戶。收視戶主要分布於經濟較富裕的沿海地區,和受限於地勢,非得靠衛星轉播才能收視的雲南、貴州等內陸省分。

(黃麗梨)
撞擊廣播電視法令
挾流行文化的高接受性,完全以市場為導向,是衛視最大優勢。
衛視中文台在台灣的盛行,除了與它的發音為我們通行的國語——北平話之外,就靠著它衛星媒體穿透疆界的優勢,為「管不到國外公司」的政府單位造成「雙重標準」的管理難題。「衛星節目進來後,處處撞擊我們的廣播電視法」,新聞局廣電處處長顏榮昌說。
這種情況促成衛視善於利用法令的「灰色空間」攫取觀眾。例如,三家電視台受法令規範,播出日本、大陸和香港等地區的節目和影片,都有時數或內容上的限制,衛視卻百無禁忌。
例如日本影片,政府規定電視頻道除了重播國內放映過的日本電影外,不准播放任何日本節目。法令管不到的衛視,去年五月將日本當紅女星宮澤里惠主演的連續劇「東京電梯女郎」配上國語發音,把收視率拉高了一倍。
大陸節目是衛視另一吸引國內觀眾的訴求重點。根據規定,電視台目前只能放映由國內製作單位赴大陸錄製的節目,還不能播出大陸單位製作的節目和當地的電影。可是,透過衛視中文台,觀眾幾乎每天都能看到完整的大陸影片。
此外,像國人愛看的港劇,當三台受制於播出時數時,暢行無阻的衛視中文台自然樂於以此為號召。
衛視還在低價的策略攻勢下,打開廣告通路。在衛視試播之初就密切觀察其發展的奧美廣告公司媒體總監陳俊良比較,像熱門時段的卅秒廣告,三台要價九萬台幣,還僧多粥少,難排上時段,或得搭配上其他時段廣告;衛視則只要二萬五千元,也沒有這些限制。

外來的衛星電視,「菜色」既要豐富,又要合本地觀眾的口味,才能打入市場。(黃麗梨)
地球村效應
顏榮昌處長表示,等目前有線電視法案經立法院通過後,透過規範這個主要的轉播系統,管理有據,衛星電視也可望「妾身扶正」。
「高收視率的現實,會迫使相關的管理政策從『非法的開放』態度,轉向為『有限制的開放』」,陳文認為,從長遠來看,中共的政策趨勢也會類似台灣,逐漸開放。
「這是傳播科技造成的『地球村』效應」,衛視市場營業總監陳禎祥說。
用「地球村」這個名詞來形容衛視帶來的影響可能過於誇大,但作為亞洲第一個中文區域媒介,也難免有人對它寄望深厚一點,希望它能為亞洲華人盡一點統合的心力。
但是,「聽同樣的流行歌曲,看同樣的煽情連續劇,崇拜共同的偶像,並不能有效消除隔閡,促進溝通」,公共電視籌備委員會秘書長王曉祥認為。
政治大學新聞系副教授馮建三也指出,真正有助於泯除介蒂與誤解,建立共識的是,開誠佈公地探討、報導各國政治問題和公共事務,「這些卻在衛視為避免觸怒有關政府的顧忌心理下,避而不談。」
如何走出這層心理陰影,是挑戰了亞洲政府的衛視,今後最大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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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距離的限制,將世界握在手中,是人類的夢想,也是衛星媒體出現的原因。(邱瑞金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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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衛星電頻接收器,國外的資訊便能穿疆越界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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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台節目也是衛星節目的主要來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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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讓國外節目毫無揀選地進入每個家庭,目前在世界各地都還有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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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洲各國對衛星電視的接收情況落差極大,像四年前中華民國台灣地區已開放民眾裝設小耳朵(左);經濟剛起步的越南則禁止,人民也無力架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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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來的衛星電視,「菜色」既要豐富,又要合本地觀眾的口味,才能打入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