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紙新造

文‧謝淑芬　圖‧陳品君

1988 7月

中興大學森林系教授張豐吉，首開國內手工紙研究風氣。（陳品君）

你知道一幅水墨畫想流垂千古，需要多少條件來配合嗎？

畫家的才藝、裱褙功夫、保存方法……都是關鍵；但是，最讓人忽略卻又最重要的是——紙。

沒有好的紙，再高妙的畫藝，都會因褪色、腐蝕、蟲蛀、……而大打折扣。「紙壽千年絹八百」，一張好的手工紙，竟然能有千年之壽，但它卻是得來不易。

在百貨公司或超級市場，常可看到電器產品的試用或飲料食品的試吃大會。這招，通常是「直指人心」的最佳妙方。在硬碰硬的情況下，顧客很容易掏腰包。

六月底，林業試驗所即將舉行一場試用會，只是，試用的既非電器也不是食物，它是——手工紙。

一張張刷上特製膠液的手工紙，經過自然溫和的晾曬處理，耐久性大為提高。

傳統技藝，文化「紙」標

八種新產品將公開接受挑戰，書畫家們的畫筆一揮、金石一印，各式手工紙的身價馬上可見高下。這場手工紙的「選美大賽」，勢必在畫壇上激起漣漪。

手工紙，顧名思義，就是人工手製的紙，有別於機器製造的紙。最常見的，是一般畫國畫、寫書法用的宣紙和棉紙。在日本，手工紙稱為「和紙」，除了書、畫外，還被廣泛用於日常生活用品及手工藝品。

台灣的手工造紙技術傳承自中原地區，早期以美濃的紙較著名；而台中縣埔里在日據時期即有造紙工廠。據說埔里的地下水不含鐵質，造出來的紙不易變色。因此台灣光復後，一家家造紙工廠陸續設立，埔里成為台灣手工造紙業的集散地，目前大大小小共有卅多家。

國內所生產的宣紙、棉紙，除小部分內銷外，其餘大部分外銷日本。埔里長春棉紙廠總經理陳濤聲表示，由於日本人學習書畫的風氣普及，對手工紙需求量頗大，因此成為我國的大客戶，每年外銷數字成長率在百分之十至廿之間。

但是，旺盛的外銷景氣中，卻藏著若干隱憂。

抄紙之前要先打槽，即把紙漿的纖維攪拌均勻。（陳品君）

台灣買不到好紙？

因為，台灣的手工紙業者均靠傳統的經驗造紙，在大量出口的需求下，常為了趕時間無法顧及品質。

以宣紙為例，「品質的差異太大了」，中興大學森林系教授張豐吉指出。原料不佳、技術守成、品管不嚴都是問題，尤其是業者不重視研究，使得「內行人都跑到香港、日本買高級紙。」。

眼看國內手工紙業停滯不前，終於有一位「管家婆」按捺不住，決心出面整頓。

民國七十三年，台灣省林業試驗所成立了手工造紙研究室，專事於原料的栽培及品質改良，和傳統手工造紙技法的研究，目的希望讓台灣的手工紙「改頭換面」。此外，還要開發手工紙的加工及應用方法，提昇手工紙的附加價值，好輔導業者升級。

其中，最基礎的工作就是開發手工造紙的原料。

抄紙的主要動作：手持木篩在漿液裏前後左右移動，又稱撈紙。（陳品君）

樹皮是造紙王牌

中國傳統的手工造紙原料不外樹皮、麻、藤、竹、草幾類，其中以樹皮類最佳。它的纖維強韌，而且含量豐富，容易抽取剝離，所造的紙，質地堅韌，保存性最久，是諸多原料中的「王牌」。在台灣，手工紙原料除了量多、取得容易的竹、草類外，樹皮亦是重要材料。

如果就高級特用紙張而言，樹皮類中又以構樹、三椏，和雁皮的品質最佳，日本著名的「和紙」即是以這三類樹皮為主。尤其是構樹（又名楮樹），種植一年即可收成，分佈地區很廣，中國、日本、泰國、東南亞等地均可生長，自古為我國高級書畫用紙。如「楮皮宣」，質柔而韌，且有防蟲功能，經久不蠹。

但是，當業者用生長於熱帶或亞熱帶的構樹來造紙，卻常發現紙面上會產生不吸墨的白斑點。對於講求墨色的書畫來說，它嚴重影響了藝術效果，令造紙業者十分頭大。

漿液中的纖維在細密的竹簾上堆積成一張薄薄的紙膜。

化腐朽為神奇

事實上，十幾年前就有人注意到這些問題了。中興大學森林系教授張豐吉，一直希望能在台灣眾多纖維植物中另尋適合做手工紙的本土產物。他成立國內第一間手工造紙研究室，是台灣研究手工紙的第一人。

有一天，他看到家裡的鳳梨田堆滿採收後廢棄的鳳梨葉，突然興起一個念頭：「為何不試試看？」

花了將近十年的時光，張豐吉終於造出令已故國畫大師張大千譽為明清以來最好的宣紙——菠蘿宣，他還受託特製蓋上「大風堂」水印的書畫紙，供大師專用。

沒想到，在這十年間，台灣的鳳梨田因為經濟價值低而面積逐漸減小。鳳梨葉取得也日益不易，無法大量生產菠蘿紙，因而促使他又回頭尋找並研究造紙材料。

在張豐吉教授的建議下，林業試驗所成立的手工造紙研究室，是國內第二所手工造紙的研究機構。由木材纖維繫主任谷雲川主持，致力於樹皮紙的研究。

研究的重點是：怎樣去除構樹皮紙不吸墨的斑點，及研製出更好的紙。

台灣省林業試驗所研究員王國財，就是這個研究計畫的「大柱子」之一。

取下紙膜，乾燥後，手工紙「誕生」了。

調兵遣將、各適所需

一開始，他採用化學方法，想在造紙過程中，經由添加化學藥劑，去除構樹皮中的樹脂成分，使它不會遇熱凝結成團而在紙面形成不吸墨的斑點。但他發現，沒有樹脂的紙，遇墨反而容易暈開，不適合書畫。

碰到這個瓶頸，王國財苦思不已：有沒有其他化學藥劑，可以不需去除所有樹脂，又能改變樹脂的性質？經過一年多的試驗，他終於找出了一種「離子介面活性藥劑」（可以改變樹脂的親水性成分化學藥劑），成功地造出吸墨性好、又無斑點的高級楮皮紙。「這種紙質地勻潔、光滑細緻，可渲可染，很適合書法之用」，書法家曹愉生試過紙，下了這個結論。

此外，王國財還研製出印譜紙，極適合金石之用。一般說來，金石藝術需要表達方寸之間的美感，因此愈細膩輕薄的紙質，愈能充分顯現金石的線條之美。王國財製造時特別加強了打漿（將纖維打成漿）和抄紙（紙漿在竹簾上成型的過程）的處理，並保留紙的自然原色，不予漂白，看來十分淳樸典雅。擅長金石的藝術家小魚，對這種紙就情有獨鍾。

長年和樹皮、麻、竹「相處」，久而久之就摸透了各家的脾氣。目前，他已有「調兵遣將」、截長補短的功力。楮皮、雁皮、桑、三椏性「韌」；鐘麻、馬尼拉麻性「鬆厚」；竹和稻草有「潤墨」的效果。如將楮皮、雁皮混合稻草，則紙質柔韌，墨色飽滿，且耐久性增加。

這次發表會上，將有楮皮紙、雁皮紙、楮皮宣、本色皮麻紙……等八種高級皮紙，讓書畫家揮毫試用。

除了原料的試用與改進，紙張加工的研究也是林試所的重點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