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拚」才會贏——台灣的廟宇對場

民國六年秋天，台北保安宮第二次大修前夕，保安宮管理委員會邀集陳應彬、郭塔兩位匠師到廟裡「溝通」。

由於他們都有意承包修護工程，委員會董事們心中暗自盤算，到底該讓誰做好呢？

大夥交頭接耳，一再商量，終於決定讓他們各據一方，聯手完成。因為這樣一來不但公平，不得罪任何人，而且雙方比價，廟方一定不會吃虧。再者，在「輸了難看」的心理下，相信他們會盡全力。

鑿斲、上漆、上弦，不論選材或技巧都得講究，方能製成好琴。（黃麗梨）

表面和諧，暗中較勁

主意既定，告知二人，雙方互相握手致意，先禮後兵。廟方則在開工前，高懸一張「中央擋布」，此後，直到完工之日，他們都看不到對方的作品。

「中央擋布」的作用為防止匠師看了對方作品後，對自己作品不滿意而拆了又建，使完工之日遙遙無期。

正式「對場」之前，兩方匠師會協調各部格局及尺寸，例如金柱的位置、廟頂的高度等，免得到時候「拼」不起來。

「不過，即使事先談好細節，最後還是可能搭不上」，名建築師李乾朗說，民國廿年屏東縣萬丹鄉萬惠宮興建時，右邊由泉州洛陽師傅鄭振成主持，左邊由陳應彬之子陳己堂負責。

結果，竟發生大殿金柱尺寸不准的意外，致使左邊大樑搭不上右邊柱子，右邊大樑搭上，也無法連接左邊柱子。當地父老到今天都還記得，當時兩派人馬大打出手、棍棒齊飛的情景。

各部格局及尺寸協調好之後，即可開始施工。由於整體架構已定，匠師們想獲青睞，贏得廟方芳心，只有在樑柱、斗栱等細部設計、裝飾上動腦筋了。

如新莊地藏庵為陳應彬與泉州溪底派師傅吳海桐的對場作品。來到廟門前，只要將頭往上一仰，就可以欣賞到左右兩邊花樣不同的斗栱網目。據地藏庵管理委員會的理事說，當時兩派匠師將斗栱部分帶回家做，直到完工「相會」之日，才算真正揭開謎底。

鑿斲、上漆、上弦，不論選材或技巧都得講究，方能製成好琴。（黃麗梨）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至於竹南中港慈裕宮殿門兩側造型各異的石窗，更是「一目了然」的例子。左邊六角形的石窗中框著圓形的人物，右邊四方形的石窗中鑲有六角的圖案，雖各自呈現了設計者的意念，但仍不失整體的和諧。

既然是「兩虎相爭」，則「必有一傷」，「對場」也不例外。待廟宇大功告成之日，管理委員會不但要驗收成果，還要對雙方作品「評頭論足」定高下，以決定賞金發給。

「一般來說是通通有獎，但是紅包裡的內容卻有多有少」，從事古蹟修護工作的林志浩指出。

不過，當年保安宮二次大修，負責左邊廟頂裝飾的陶匠洪坤福，以其華麗繁複的造型，獲得管理委員會一致掌聲，拿走了全數賞金，害得另一邊的陳姓師傅灰頭土臉，鎩羽而歸。

事實上，早在清朝初年台灣廟宇就有「對場」形式出現，只不過當時競爭的味道並不濃。以雍正四年（西元一七二六）初建的彰化孔廟為例，它的大殿和後殿即分別由漳州師傅和廣東師傅設計完成。基本上，這種對場性格比左右對場要溫和得多，如果說，左右對場算是正式比賽的話，前後對場就是「友誼賽」了。

鑿斲、上漆、上弦，不論選材或技巧都得講究，方能製成好琴。（黃麗梨）

「對場」身世，至今成謎

李乾朗說，對場形式除了前後、左右之外，還有由四組工匠各分配一角落的情形，如台南關仔嶺大仙寺；此外也有以四十五度角分切的例子，如板橋林家花園的來青閣。

關仔嶺大仙寺之所以找四組匠師共襄勝舉，很可能是因為規模大，而工期有限，想要如期完工故不得不爾，當時有些官方建築也基於同樣理由，採取「對場」做法。

得知來青閣為對場作品則是不久前的事。前幾年板橋林家花園計畫改建，一批台大學生以各個不同角度為原樓面進行繪測工作，才由繪得的圖中發現其差異。

「民宅對場的機會相當罕見，而且到目前為止，也還不清楚當時匠師以四十五度為切線是何用心，據我個人推測，或許和風水有關」，李乾朗對來青閣的對場形式提出他的看法。

中港慈裕宮廟門兩廂的竹節窗，也出自兩派匠師之手。（黃麗梨）

「唐山」過台灣

他還提到，「廟宇對場」在台灣屢見不鮮，而且最早可追溯至三百年前。探究它的源頭，是否和閩粵一帶的廟宇建築有關連，閩粵一帶是否也流行「廟宇對場」，以上這些問題尚有待專人做進一步研究。

早年台灣廟宇匠師幾乎是清一色的「唐山師傅」，一直到清末民初，本土師傅才羽翼漸豐，冒出頭來，甚至有能力和他們搶生意。如萬華的助順將軍廟、中港慈裕宮、萬丹萬惠宮等，都是木土師傅和「唐山師傅」較勁的作品。

搶業務固然包含地域競爭的色彩，但也有其實際需要。因為不管是本土師傅也好，大陸師傅也罷，只要做出名氣來，跟隨的弟子自然多，加上長久「鬥陣」的老搭檔，少說也有數十人，要維持這些人的開銷，不多拉生意也無以為繼，所以說，名匠手上同時握有幾筆工程的情形相當普遍。

今天，在台灣，匠師「趕場」的仍多，「對場」卻已少之又少，主要是現代人對學這門功夫「興趣缺缺」，欲翻修或興建廟宇者，能找到師傅願意承包就「阿彌陀佛」了，那還敢奢望有兩位以上的師傅聯手呢！

中港慈裕宮廟門兩廂的竹節窗，也出自兩派匠師之手。（黃麗梨）

中港慈裕宮殿門兩側的石窗，造型各異。（李乾朗提供）（李乾朗提供）

圖為中港慈裕宮正殿兩邊通樑上的瓜筒，看得出它們不同之處吧！（黃麗梨）

圖為中港慈裕宮正殿兩邊通樑上的瓜筒，看得出它們不同之處吧！（黃麗梨）

當年，陶匠洪坤福以華麗繁複的廟頂裝飾，贏得保安宮管理委員會的芳心，領走了全額賞金。（李乾朗提供）（李乾朗提供）

欣賞保安宮正殿內側的木雕，亦可窺見「對場」匠師的功力。

欣賞保安宮正殿內側的木雕，亦可窺見「對場」匠師的功力。

萬華助順將軍廟是本土師傅和「唐山師傅」較勁的作品。

新莊地藏庵廟門上方的斗栱網目，花樣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