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藝術流通——專訪白省三

問：國內畫廊長久以來一直有人想成立藝術品的交換及拍賣中心，沒想到您是真正付諸實現的第一人，為什麼您會有這種構想？

答：關於藝術品拍賣，的確是很多人想過，但卻沒有人「敢」真正嘗試，反倒讓我這個不屬於繪畫界的「圈外人」先做了。當然，我也是仔細考慮過的。因為我一向喜歡藝術，以前在中原大學念建築系，算是屬於「藝術學院」，教我素描、水彩的是劉國松，教雕塑的則是李元亨，我對藝術著迷是很自然的。而十幾年來看畫、買畫的經驗，我一直覺得想為推廣藝術做點事，尤其想做「應該做而沒人做」的事，所以就決定成立這個中心。

不流通就沒有生命」——這是白省三開設「傳家藝術」交換及拍賣中心的宗旨。（葉立傑）

不流通就沒有生命

目前「傳家藝術」的主要功能有兩個：平常是交換中心，收藏家可以把畫送到這裡來寄售；另外則是一年兩次的正式拍賣會。不管是交換或拍賣，都是為了互相流通，也可以消弭目前繪畫市場的各種不合理情況。

問：是那些不合理情況呢？

答：第一，我想不可能每位收藏家最後都把畫存著自己開美術館，也不可能永遠「只進不出」，因此尋找第二度、第三度流通的機會是絕對需要的。但目前沒有一個公開的管道，所以都是透過私人關係、到私人畫廊裡求售，結果往往要打個六五折、七折，當然收藏家賣的不甘心，也不肯輕易拿出來，市面上見得到的好東西就很少。而且畫價是畫家和畫廊私下商訂的，反倒收藏家不知道自己藏的畫究竟值多少錢，這也很不合理。

第二，一般剛出道的收藏家，包括以前的我在內，老實說，都是「用耳朵來買」，只聽說某某畫家一號多少錢，也搞不清楚究竟有沒有差別。而這種「公訂價」一旦訂出來，畫家努力畫也是這個價錢，草草地畫也是這個價錢，還有的畫家為了賺錢，五、六天趕一幅。投資人自己不識貨，又怎麼能怪畫家偷懶、或是畫廊沒告訴你實話？！像這種情形，就要透過拍賣會來改善。

「傳家藝術」將來的作法也會和蘇富比、佳士得一樣，有專家組成的「鑑價委員會」，針對每一幅畫的藝術成就、特色、歷史價值等條件來訂底價，在正式拍賣前一個月印發精美的目錄書，讓有意下場的人有充分的時間好好斟酌、多問一些專家；拍賣前還會在著名的大飯店現場展出三天，大家可以仔細看個夠。如果這樣還不能決定，那還可以等拍賣開鑼了，看看別人對這張畫的反應如何再決定，這樣新進者冤枉買錯的機率可以降到最低。

玫瑰是許多畫家的「最愛」，這幅李澤藩的玫瑰，展現的又是另一種風情。（葉立傑）

惜售觀望，畫源難找

問：您目前籌備的情況如何？

答：最頭痛的當然是畫源難找。我們預計先從台灣前輩畫家作品開始做，再一步步做中堅畫家、中青畫家、然後年輕畫家作品。但你也知道，老畫家現在這麼熱門，大家都預期它還會漲，都「惜售」不肯賣。還有像郭柏川的兒子形容的：「我手上只有不到一百張爸爸的畫，要拿任何一張出來，都好像割一塊肉一樣。」

還有很多收藏家和畫家幾十年的交情，手中的許多張畫都是當年直接從畫家手堭給L來的，每一張都有深厚的感情在，像老牌收藏家呂雲麟和畫家廖德政就是開南工專的老同事。當然，也有人表明，現在不拿來這裡（寄售），要等正式拍賣才拿出來，看能不能賣更好的價錢。

問：國際拍賣會上，中國的傳統國畫假畫充斥，很令人頭痛，最近聽說老畫家的油畫也出現不少假畫，這個問題您要如何防範？

答：國畫我目前是暫時不敢碰，千百年傳下來的東西，真真假假，假的難辨認，就是真的，也會有人故意表示「很值得懷疑」，讓你有理說不清！至於台灣早期西畫，假畫當然也不少，但我比較不擔心：十年前郭柏川的畫還不值錢，誰會去仿？再說，要來我這裡，一定要把畫的來源交代清楚；我還準備成立「諮詢委員會」，請專家來鑑定畫的真偽。

目前我的鑑定方法很簡單：老畫家還在的，我就去問他，只要他說「忘了有這幅畫」的話，我就不收。你別看老畫家七、八十歲，他們對自己一筆一筆畫過的作品是不容易忘的。

若老畫家不在世了，我就問家屬，像上次李梅樹的假畫「玫瑰花」，就是李景暘指認出來的：因為他認為他父親一輩子生活講究，連畫花也要用很美的瓷器來襯托，哪裡會畫出隨便用玻璃杯裝的玫瑰？！

這幅洪瑞麟的人體素描以高價賣出後，仍有許多人願以更高價格要求買主「割愛」。（葉立傑）

要賺錢的不必來

問：現在很多人把買藝術品當做投資，您對投資人有沒有什麼建議？

答：我要鄭重地說，為了賺錢來買畫，十個有十個會後悔。別看楊三郎的畫十年前一號賣一萬，現在一號三萬六，聽起來是漲了三倍，但當年如果把同樣的錢拿去買土地、房子，現在不早就成千萬富翁了？所以藝術投資品有它的價值，但絕對不是報酬率最高的。而且藝術品增值緩慢、費時又長，一幅畫常常要等十年、廿年才能看出真正的價值，若碰到天災人禍，經濟衰退，都會前功盡棄。

還有，藝術品雖然不會像股票那樣暴起暴落，但有另一種風險——我敢說，再怎麼小心，剛出道的收藏者難免十個有十個會「買錯」。你別聽收藏家自己講什麼每一幅畫都愈看愈愛、都捨不得割愛，我也算是收藏家，我知道大家都是愛面子、講情面，誰也不會承認自己買錯、也不隨便揭穿別人，但是你騙我、我騙下一個進來的，所以剛進來的就難免要「繳學費」——可不止繳一點點，是繳幾十萬、上百萬。所以我認為有公平、公開、公正的拍賣場，新進的人才能睜大眼睛、少繳點學費。

當然，畫廊為了業績，總會拿梵谷的畫值美金五千萬、八千萬當例子。但「飆」的永遠只是少數那幾幅，不信你拿五千元也可以在紐約蘇富比拍賣場上買一張巴黎畫派的畫。當然也有不少人是先被畫廊「哄騙」，結果買出興趣、愈買愈愛、根本不再想什麼賺不賺錢；但我認為，這種「指腹為婚」太危險，畫廊還是有責任老實告訴投資人其中利弊。

藝術是一輩子的朋友

真的，看畫買畫是一種感情交流，一定要為自己的喜好去買畫。很多老牌收藏家都和自己喜愛的畫家建立深厚的感情，畫格如人格，見畫如見人。要是畫買了就擱著不看，也記不清楚哪張畫是誰畫的，那又何必買？很多老畫家絕對不出售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寧可把它留給博物館。像李石樵家裡堆滿了作品，他說「自己沒衣服穿，也要給畫穿好衣」，這種態度令人感動，因此畫絕不是用金錢能衡量的。

問：您的說法和一般畫廊的確不太一樣，一般畫廊對您開交換中心又有什麼看法？

答：我是外行，一向也不以繪畫界人士自居，我目前的兩位助手也都是從以前建築師公會帶過來的，因此繪畫圈裡的閒言閒語我不在乎。的確有人說我大概是收藏品太多，想藉此機會出清；也有人說我想趁著熱門撈一筆。事實上，我有不賺錢的心理準備，別看達成交易我可以拿成交價百分之廿的服務費，還不見得夠成本呢！我這個場地預定租四年，做完第三年先評估一下，實在做不下去，第四年就改成畫廊。

當然，有些畫廊也會擔心拍賣情形，譬如某位畫家作品，畫廊訂價一號一萬，拍賣場上最高只有人出八千，那「公訂價」就被打破了。當然，也可能原訂畫價一號一萬，被人用一萬二買走；不過如果另外有人的畫被人喊價到二萬買走，那一萬二的物主又會懷疑是不是有人搞鬼、哄抬，的確很麻煩。只希望我們建立了公信力和專業形象以後，這些問題都能解決。

改善稅法是當務之急

問：目前國內對藝術投資還沒有優惠的減稅辦法，這也是蘇富比不敢在台灣開拍賣會的原因之一，您又如何克服這種困難？

答：這的確是大問題。現在一般藝術品買賣，賣方都不肯開收據；可是不開收據，買方拿不到成本證明，將來對於「藝術品可辦抵押貸款」，或是藝術品可以列為公司資產……等法規的推動，都會是一大阻力，我一直勸政府「少徵一點才徵得到」，也是這個意思。

但是在「傳家藝術中心」，我堅持一定要開收據，根據所得稅法，不定期的交易可以報「一時貿易所得」，最低只要報總價的百分之六來徵稅，負擔可以少很多。

其實，藝術品投資實在應該大大鼓勵。目前公司行號買藝術品，只能列為交際費或裝潢費來扣繳，而且額度太低。照我看來，不必擔心藝術品會被炒作，藝術品不是有錢有閒就玩得起來，重要的是要有品味。而品味是要靠自我教育來培養的，一旦真的自我教育完成，也就愈陷愈深，你沒聽說「玩物喪志」嗎？玩得都不肯賣了還炒作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