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是不會被遺忘的。
依據一九九八年台北市文獻會出版的「五○年代白色恐怖──台北地區案件調查與研究」報告顯示,自一九四九年下半年開始,長達五年的政治恐怖中,國民政府至少處決四千至五千名「匪諜」;多少知識份子、文化人、工人、農民,無分省籍、不論性別的被指控「資匪」、「參與叛亂組織」、「為匪宣傳」或「著手顛覆政府」等罪名,數以萬計的台灣民眾因此遭到秘密逮捕、偵訊。
而這些都還只是最保守的估計。
一九六○年出生,自幼在苗栗鄉間長大,輔仁大學法文系畢業的藍博洲,對台灣歷史有極濃厚的興趣,他在八○年代末進入以揭發社會黑暗為己志的「人間雜誌」工作,更奠定了田野調查、深度報導的基礎。
一九九一年六月出版的報導文學《幌馬車之歌》,則讓藍博洲成為書寫白色恐怖時期犧牲者的專業作家。
多年來,靠著自修的史學訓練,藍博洲堆疊了豐富報導素材,「當手邊採擷的資料累積多了,就可以再加分類編排,而這五位女性故事最為完整,正可廓清在白色恐怖時期,女性受難者面貌,」他解釋出書緣由。
白色恐怖時期究竟有多少女性受害人?藍博洲參照部份政府公開的官方檔案,和十三年從事田野調查的結果,兩相比對後,約略估算,在五○年代白色恐怖期間,最少有兩百名以上不分省籍的女性被逮捕,其中遭到槍決的就有十三位。兩百名也好,十三位也罷,冰冷的數字背後,隱含的是一個個傷痕斑斑,血淚交織,台灣女性的生命故事。
五位女性圖像
書中的五位主角,理想性格濃厚、不畏強權。在封建觀念下,仍有迥異於傳統社會的選擇,她們活出自己的生命態度,勇敢地堅持自己的選擇。
新竹客家籍女學生小傅(傅如芝),和雲林莿桐女子高草,年紀輕輕,都因為參加讀書會而被指控「參與叛亂組織、繼續叛亂行為」,判處死刑。小傅被逮捕時尚為新竹女中高二學生,二十三歲早春時刻,在馬場町刑場劃下生命句點,而高草死亡時也才二十五歲。
人稱歐巴桑的許月里,一九一二年出生,個性外向活潑,自小就跟著父親參加「台灣文化協會」舉辦的講習會,日據時代曾投入反日的社會運動,國族意識強烈。少年時,還曾在早期聞人施乾設立的「愛愛寮」當過義工。卻在五○年代被冠上「資匪」(資助匪諜蔡孝乾)名義,處十二年徒刑。至今已近九十高齡的許月里,身體依然健朗,自個兒住在北投的老房子內,過著獨立自主的生活。
而曾發動台灣光復後首次工人請願遊行的許金玉,晚年齊耳短髮、樸素衣著的堅毅氣質,讓藍博洲留下深刻的印象。
許金玉女士,台北萬華人,一九二一年出生,從小就送給人當養女,公學校畢業即進入工廠當女工,一九四四年考上台北郵政局,二二八事變後,在江蘇籍的國語老師計梅真啟蒙下,個性害羞內向的她,為爭取解決台籍員工「歸班」問題,毅然投入郵電工會的工人運動。一九五○年三月被捕。
被囚禁黑牢歲月十五年之久的許金玉,出獄後一度在屏東開鴨蛋行為生。她曾感慨,為了生活,是從「小牢換大牢」吧!
而蔣碧玉女士七十四年(一九二一至一九九五)的人生歷程更為曲折。
蔣碧玉的父親即為日據時期台灣抗日主要領導人蔣渭水。她的童年生活可說是流轉於蔣渭水的大安醫院、文化書局與台灣民報社之間,家世良好,生活優裕。
一九四○年和客籍青年鐘和鳴(後改名鍾浩東)成親後,為尋求中國統一,參與對日抗戰,夫婦倆遂奔赴中國大陸,在廣東山區籌組服務隊教育當地民眾。五年後與夫婿鍾浩東回到台灣。在風雷激盪的五○年代,時任基隆中學校長鍾浩東被捕入獄,身為校長夫人的她也因此遭收押偵訊,在軍法處熬過半年的審訊。
原本出生於上流社會的蔣碧玉,出獄後過著窘困的生活,靠在風化區歸綏街賣紅豆餅、陽春麵為生。儘管愁苦漂泊,被人暱稱蔣姑娘的蔣碧玉仍堅持延續蔣渭水的遺志,與夫婿鍾浩東的心願,畢生尋求和平民主之路。
台灣常民史先驅
目前帶著妻子、一雙兒女,在苗栗鄉下賃屋而居的藍博洲訴說,為何能長久戮力不斷,積極追蹤這段令人不忍的史實:「早幾年有些倦怠,但每每遇到政治受難者時,當下那股勁兒又提起來了;面對一個個悲劇的人生,我探觸到她(他)們生命底層最最悲淒的一部份,帶給我心情上巨大的震撼,另一方面我也想對過去的人物作一種歷史性的交代。」
他希望讀者透過他筆下報導的人物,瞭解過去在閉塞且充滿禁忌的時代氛圍下,仍有一些女性可以為了理想,奮不顧身,堅持一切。
他也期許讀者在看完書後可以使自己的人生觀更開闊,視野更放大,而不必要計較眼前瑣碎的小利小益。
在台灣史建構方面,他認為唯有官修(全面開放檔案)、私修(做口述歷史採訪)兩線進行,互相交叉、檢索查證,才可還原歷史真相。
諷刺的是,多年努力,辛勤耕耘的藍博洲,竟被有心人士詆毀為「親共份子」。短暫的報社工作中,竟遭同事有意地疏離、排擠。
「就把那些人想成是『小小寰球,有幾個蒼蠅碰壁。嗡嗡叫,幾聲淒厲,幾聲抽泣』罷了!」他吸口菸緩緩吐出幾縷煙霧,望著牆上毛澤東所寫的一闕詞笑說。
窗外的檳榔花香陣陣飄來,擁有豪情大氣的藍博洲,為讀者撥開被雲翳遮蔽的台灣女性容顏,也為讀者開啟另一段台灣歷史之旅。
p.106
書名:《台灣好女人》
作者:藍博洲
出版者:聯合文學
出版日期:2001年6月
定價:240元
p.106
許金玉
p.107
高草
p.107
傅如芝(小傅)
p.107
許月里
p.108
蔣碧玉
(中間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