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網海中,流傳著一句話:「如果你愛他,把他放到人肉搜索引擎上去,你很快就會知道他的一切;如果你恨他,也把他放到人肉搜索引擎上去,因為那裡是地獄……。」
這類聽來神奇、似乎比Google更具強大威力的「人肉搜索」引擎,不僅是近年來新興的網路工具,其引發的連鎖後續效應,更可能為網路世界投下一枚未爆彈。而人肉搜索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如何運作?又將會是廣大網友們的地獄抑或天堂?
在網路上化名為「BillyPan」的知名部落客、台北市萬芳醫院精神科主治醫師潘建志說明,人肉搜索就是網友發揮「團結力量大」精神,運用群體力量,同時針對單一事件或單一人物在網路上分頭蒐集資訊,再加以交叉比對,拼湊事件真相;往往一張相片、一段影片,或任何蛛絲馬跡,就能迅速挖掘出事情的來龍去脈和關鍵人物的資料,速度之快,有時連警方都咋舌嘆服。
尤其在各式網路社群時興的年代,每一名上網族可能都得兼顧部落格、網路相簿、微網誌、臉書、MSN等等,又為了方便記憶,網友常是「一個帳號走天下」,往往一經交叉比對,身家背景就這麼輕易公諸於世。
即便使用者從未主動在網路上出現蹤跡,但在個人資料四處流竄的現今世界,只要你曾經隸屬於某家公司、某間學校、某個社團,或是曾經報名考試、參加比賽、摸彩中獎……,就可能在千絲萬縷的關係牽引下,非自願甚或是不知情地「被」昭告天下。
而直接在Google鍵入關鍵字還只是人肉搜索的「初級班」,潘建志進一步解釋,網上還有各式不同資訊的分門別類資料庫,有時礙於檔案格式或需付費使用之故,無法透過Google一眼看穿,但有門道者仍能一探究竟。
另外,虛擬世界裡的人際網絡也是要素之一,潘建志以自己在「噗浪」(Plurk)上的6,000名「噗友」為例,他曾做過幾次實驗,到餐廳吃飯時,即使一道菜都還沒送上,就先對著空空的桌面拍照,隨即上傳至噗浪,要噗友猜猜他在哪?總是不出10分鐘就能得到解答,顯然人腦的記憶不輸電腦,「每個網友都是一個雲端!」
正因如此,經由網友相互串連、甚而進一步連成一氣的「6度分隔」(由哈佛大學心理學教授斯坦利•米爾格拉姆在1967年提出的理論,任何2個互不相識的美國人,最多只需透過其他6個人就可以找出彼此的關聯,又稱「小世界現象」),更讓這種「人找人、人問人」的搜索方式無往不利,比電腦更快更準。
隨著Facebook的快速崛起壯大,諸多延伸而來的隱私洩漏問題,也引發各方爭議。
人肉搜索一詞,最早為2001年源自於中國兩大網路論壇之一的「貓撲網」,其中一個命名為「人肉搜索」的專屬版面,原意為鼓勵網友互相提問,並透過人工搜尋以得到更準確有效的解答。初期皆以演藝名人的小道消息為主,如明星的整型疑雲、兒時舊照等等。然而,2006年發生的「高跟鞋虐貓事件」,則重新定義了人肉搜索的功能與用途。
事件導火線是幾張在網上流傳的自拍影片截圖,圖中一名身著黑衣的中年女子,腳上穿著一雙尖頭高跟鞋,竟狠心地踩踏一隻活生生小貓腦袋至死,臉上還滿不在乎地掛著微笑。這種令人髮指的殘虐行為,引來網友群情激憤高聲撻伐,許多熱血憤青遂透過各種管道發出通緝令,誓言揪出該名女子的身分。
透過追查帳號註冊網域、網友指認、比對拍攝地點等線索,前後不過6天時間,從該名女子、影片拍攝者,到上傳影片的網管,3人的真實身分皆無所遁形。原以為一切「暗著來」的他們,不僅因此丟了飯碗、接受官方調查,更在群眾壓力下公開發表道歉信,最後狼狽地搬離原本居住的黑龍江小鎮而人間蒸發,中國網友更視其為一次極具代表性的「網路正義」成功伸張。
此後,上自貪官污吏的犯行與索賄嘴臉,下至外遇偷情或自拍情色圖片的市井小民,只要能點燃中國廣大網民好奇心與義憤之事,都成了「搜索」的箭靶。
英國BBC、美國「紐約時報」、「洛杉磯時報」等國際媒體,也都曾專題報導風行中國的人肉搜索現象,「洛杉磯時報」甚至形容這群神通廣大的網友為「全中國最知名的『私家偵探』,不僅能傾全力追捕獵物,讓國際刑警都黯然失色,而且,還是免費的!」
台灣的台大「批踢踢實業坊」BBS站、Mobile 01論壇,以及中國的「貓撲網」、「天涯社區」(由左至右),分別為兩地「威名」最顯赫的人肉搜索網站。
一般來說,人肉搜索的起因可以是犯罪行為,或是雖不違反法律,但為主流道德觀所憎惡的行為。以台灣幾起躍上媒體版面的重點事件來看,又大致可分為以下幾種類型與目的:維護國家公共利益(如前立委李慶安之雙重國籍案),糾舉網友「白目」舉動(如破壞公物、莫拉克風災時call-in至災情專線鬧場)、不倫戀情(如立委吳育昇與孫仲瑜事件)、虐待動物等,或是多起輕生前透露離世告別之意的自殺者,都在網友眾志成城齊心協力下,屢建「奇功」,彷彿集體成了正義使者與救難天使的化身。
以2006年的另一起虐貓事件為例,一名方姓男子很「挑釁」地在貓友論壇上張貼小貓被燙熱水、綑綁四肢等凌虐照片,網友不僅憑藉群力「辦案」,更親臨現場,在內湖一帶挨家挨戶比對鐵窗樣式,來個「地毯式搜索」,最後果然掌握到關鍵證據,揪出元兇。
也因此一事件,民間動物保護團體隨即發起「推動全面修改動保法大遊行」,促成農委會提案修法,讓原本只有行政處罰、最多僅需付罰鍰的動物保護法,修正為犯罪者需負刑事責任,可處以有期徒刑,這也是人肉搜索帶來的正面效應之一。
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人肉搜索猶如一把雙面刃,在其頻頻展現「網路神器」的威力之餘,相關的爭議與質疑聲浪也隨之而生。
畢竟多數群眾是「理盲而濫情」的,虛擬網路尤其缺乏維繫現實社會運作所需的冷靜和中立,在無所制衡下,「人肉搜索」往往淪為個人洩憤的偷窺手段,甚至釀成事後難以彌補的法律訴訟案件;而原本標榜的「路見不平」,在「網路正義」得到伸張以前,反倒成了私刑逼供的「刑具」、變相的「網路暴力」。
以同一則虐貓事件為例,在方姓男子的年齡、職業、住址等個資全在網上揭露後,來自全台各地的愛貓網友,手持布條、白蠟燭至其住處及老家前抗議、徹夜守候。有人認為,此舉已影響社區安寧、連累無辜的親友鄰居,網友甚至相約圍堵、要他「好看」,更放話讓他永遠找不到工作,種種情緒性言行是否過於激烈?也成為另一個值得商榷的課題。
台灣的台大「批踢踢實業坊」BBS站、Mobile 01論壇,以及中國的「貓撲網」、「天涯社區」(由左至右),分別為兩地「威名」最顯赫的人肉搜索網站。
再以一起發生於台大批踢踢BBS站的事件為例,批踢踢憑藉註冊總人數(150萬)及可同時上站人數眾多(尖峰時段超過15萬)、介面簡潔快速、資訊量龐大等優勢,往往同一話題能產生的即時發酵速度驚人,成了台灣網友人肉搜索的大本營。
去年10月,批踢踢討論性事話題的性板上,一名女網友發文分享性經驗,但因不敢以自己的帳號發文,於是將文章寄到公用信箱,交由版主統一以公用帳號代為發表。
而一名搞不清楚狀況的台大周姓研究生,竟誤以為公用帳號為女網友本人帳號,私下寄信邀約一夜情,遭版主公開信件並加以揶揄嘲諷,眼看掀起軒然大波,嚇得事件男主角趕緊上網說明並道歉。
但部分網友並不鬆手,仍持續發動人肉搜索,不僅一一挖出他的個資,連其女友也成了被連累的擴大搜索對象,此舉更讓先前一度辯稱是帳號被盜用的周姓學生再次上網懺悔表達歉意。
該事件次日延燒至媒體版面,又相繼引來諸多討論,一派網友抱著看好戲的心態,認為他有了女友還想「偷吃」、一被搜索就謊稱帳號被盜用,是罪有應得,持續在網路轉貼相關新聞資訊:另一派網友則報以同情眼光,覺得周男即使犯錯,但罪不至此,網友手段過於激烈、有失公允。
長期關注網路社群生態的部落客權自強就質疑,招致千夫所指的周男究竟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讓網友非得緊咬不放?畢竟私底下邀約一夜情並不是什麼新鮮事,要怪只能怪他一時粗心不察,寄錯信箱。但這個事件將會像烙痕一樣,永遠刻印在其身心上,留下難以磨滅的創傷,「尤其網路上是沒有秘密的,永遠有人可以挖掘出他的過去,並藉此評價他的未來!」他說。
同為資深「鄉民」(批踢踢用語,稱呼愛湊熱鬧的廣大網友,語出自周星馳電影《九品芝麻官》)、BBS資歷長達13 年的動畫導演林世勇,也將他對網路文化的觀察及反思,寫成劇本開拍3D動畫長片《木偶人─BBS鄉民的正義》。
他說,一直以來,他都只是隱身其後、默默看熱鬧的批踢踢鄉民之一,但越來越多事件從BBS上爆發,包括人肉搜索、媒體抄襲報導、多數意見決……等等,層出不窮的「網路霸凌」事件,讓他開始思考,什麼才是「鄉民的正義」?
雖然這部動畫長片仍在籌資階段,何時能上映仍是未知數,但日前搶先公開的預告片中,開場白說道:「網路也好,真實的世界也好,人多的一方往往霸佔著所謂的正義……」,即點出眾多鄉民在集體氛圍塑造下,愛湊熱鬧瞎起鬨、唯恐天下不亂的不理性心態。
的確,人多的一方未必永遠是真理,人肉搜索也潛藏許多未能看清事實真相的盲點。
台灣首部以BBS為題材的電影《木偶人─BBS鄉民的正義》,不僅劇情取材自真實事件,畫面中也暗藏許多只有「鄉民」才看得懂的「梗」,引起網友高度共鳴。
2008年在中國四川,就曾發生一起因搜索而起的悲劇:一對曾經相戀的小情侶,分手4年後,憤懣不甘的男方想挽回失聯的女友,遂「設局」在網上謊稱自己得了白血病,不久於人世,還被忘恩負義的女友甩了,要求網友協尋「討公道」。
網友信以為真,沒兩三下即翻出這位前女友的電話及地址,更在網上集體辱罵她是「史上最不義的女大學生」;男子隨即循線前往談判,一言不合下,早有預謀的他竟當場以水果刀殺死年僅20歲的前女友,斷送一條年輕生命。即使網友事後紛紛自責不應盲目附和,成了「間接幫兇」,憾事已無可彌補。
曾輔導許多「N世代」個案的心理諮商師廖怡玲分析,網路世界真假交錯,孰真孰假本就難以分辨,雖然從網友發動搜索事件來看,多半還是以人性良善、遵循傳統道德觀為出發點,但也因此,網友在加入搜索行動時,更易有一種自己是在「做好事」的自信(或錯覺),加上與其他網友「同在一起」的歸屬感,以及媒體事後的跟進報導,對網友來說,都是對這場「主持正義」行動的強化鼓勵。
台灣首部以BBS為題材的電影《木偶人─BBS鄉民的正義》,不僅劇情取材自真實事件,畫面中也暗藏許多只有「鄉民」才看得懂的「梗」,引起網友高度共鳴。
從法律層面分析,也是「鄉民」的律師林柏男表示,《個人資料保護法》以及《刑法》第309、310條中的公然侮辱、誹謗等妨害名譽行為,是網友在人肉搜索過程中最可能侵犯的兩大法律。
林柏男解釋,今年4月已3讀通過、預計明年上半年可實施的《個人資料保護法》,其修法目的之一,即是為了遏止現行個資在網路上隨意流竄的亂象。
舊版的個資法只限定規範徵信、金融、大眾傳播等8個相關敏感行業,修法後客體放大,即使是與職權或利益無涉的個人,只要有侵犯他人隱私即屬違法;保護範圍也同步擴大,即使公眾人物的個資和隱私也不能任意揭露。
換句話說,新法上路後,未來任何人在網路上發表涉及第三人的文章、照片,只要未經對方書面同意,即已構成洩露個資罪嫌,並可能因此吃上官司。
套用在人肉搜索事件上,若網友在與公共利益無關的情形下,冒然張貼當事者資料、甚至加註詆譭評語,必然有觸法之虞;但若發動搜索的網友僅只轉貼、整理已公開過的合法資料,以現行法律並不違法,但被揭露、涉及的當事者有權要求刊登的網站將該篇文章逕予刪除。
但林柏男也提到,依現實情況,網路散佈速度驚人,可以想見,當事人要求刪除的腳步絕對趕不上網路轉貼,甚至可能「愈刪愈紅火」。
此外,在符合公共利益的情形下,警方也被賦予以人肉搜索方式作為法律證據,等於日後所有網友都是警方的合法「線民」,這會讓網友更躍躍欲試,要發揮「神探」之獵奇本能?還是會讓網友戒慎恐懼以免誤傷無辜?還有待後續觀察。
台灣的台大「批踢踢實業坊」BBS站、Mobile 01論壇,以及中國的「貓撲網」、「天涯社區」(由左至右),分別為兩地「威名」最顯赫的人肉搜索網站。
傳播學者、台藝大廣電系主任賴祥蔚對此則認為,人肉搜索本身是一種中性工具,端看如何運用,但在新媒體時代,未來公私領域的分野只會愈趨模糊,如美國聯邦通訊委員會前主席弗勒即為「公共利益」(public interest)下了個極廣泛的定義──只要是能引起公眾「興趣」(interest)之事皆屬之。
賴祥蔚指出,網路時代處處現蹤的現象已難避免,只能勸網友預先自保,提高保護個資意識,但對於已選擇在網上公開的資料,也要有心理準備,人人都有可能成為下一個被搜索的主角。
權自強則提出另一個反思的可能性:如果個人隱私權實在難以保障的話,是不是乾脆反其道而行,仿效韓國在網路上採取「實名制」,讓一切攤在陽光下?
網路普及率高、上網人口佔國民75%以上的韓國,近幾年也同樣面臨人肉搜索帶來的各種正反效應。
幾起人肉搜索、網路流言的重大負面新聞,不僅讓當事者不堪其擾、罹患精神疾病,甚或偶像歌手Unee、女演員崔真實均因「人言可畏」而自殺身亡。這一系列悲劇事件,也讓韓國社會輿論開始反思,並凝聚出對網路實名制的共識,將此視為是減少網路暴力的最佳解決之道。
而自2002年即由韓國官方提出的實名制概念,也在關於是否侵犯網友隱私權、是否箝制了言論自由等疑慮爭議下,逐步從法律、監管等層面落實,直至2008年正式上路。目前全國35個主要網站都採實名制,登錄這些網站的用戶在輸入個人身分證號碼等資料並得到驗證後,才能張貼文章,讓每一個網路發言帳號,都能在現實生活找到相對應的身分,藉此提高網路使用者的道德意識;而為了保護發文者的隱私,此制仍允許網友在通過身分驗證後,以代號、化名等替代真實姓名。
權自強說,如此一來,網友雖表面上仍享有「匿名」的特權,但總是心有顧忌,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悄悄躲在暗處、四處丟別人石頭。而乍看之下,這種作法好像走回虛擬世界崛起前的回頭路,「但又是誰說虛擬世界一定得和真實世界切割,兩者一定是兩條平行線呢?」他問道。
而「亦正亦邪」的人肉搜索,展現人性的正義和互助,但也暴露粗暴失衡的醜陋面。如果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在可預見的將來,擺盪在天平兩端的人肉搜索,又會傾向何方?
當心搜索!防窺6招
1.註冊網站時選擇不公開電子信箱,若a需公開,則信箱帳號與常用網路帳號應有所區分。 2.不要公私不分,均使用同一信箱或MSN,讓老闆得以觀察你的私生活,網友也能輕易獲取真實身分。 3.許多網路族都以生日、身分證字號為密碼,極易被拆解識破,因此不在網上透露生日等個人資訊,以免帳號遭盜用。 4.與陌生網友聊天時,儘量迴避個人隱私問題、張貼照片,或曝露詳細住所等,視訊聊天時也需格外謹慎,提防有無遭到側錄。 5.在外使用公共電腦時,切勿勾選記憶密碼功能,離開時也要清除所有的網頁瀏覽紀錄。 6.以上均屬技術問題,但歸根究柢,網路風波多由現實中衍生,謹言慎行,不做可能結怨招嫉、干犯眾怒的事,永遠是最佳的自保之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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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首部以BBS為題材的電影《木偶人─BBS鄉民的正義》,不僅劇情取材自真實事件,畫面中也暗藏許多只有「鄉民」才看得懂的「梗」,引起網友高度共鳴。
台灣首部以BBS為題材的電影《木偶人─BBS鄉民的正義》,不僅劇情取材自真實事件,畫面中也暗藏許多只有「鄉民」才看得懂的「梗」,引起網友高度共鳴。
台灣的台大「批踢踢實業坊」BBS站、Mobile 01論壇,以及中國的「貓撲網」、「天涯社區」(由左至右),分別為兩地「威名」最顯赫的人肉搜索網站。
台灣首部以BBS為題材的電影《木偶人─BBS鄉民的正義》,不僅劇情取材自真實事件,畫面中也暗藏許多只有「鄉民」才看得懂的「梗」,引起網友高度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