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心可以不寂寞

「亞洲的寂寞芳心」是今年8月英國雜誌「經濟學人」的封面故事，探討亞洲適婚年齡女性的「逃婚」現象。

「經濟學人」指出，僅僅30年間，日本、台灣、新加坡和香港等地區，35~39歲的未婚女性比例從過去的2∼6%，快速上升至15∼20%（見表1），遠超過同年齡層的英美單身女性（約13∼15%）。其中，日本30歲出頭的未婚女性，極有可能會一直單身；而近40歲的台灣女性中，單身者占1/5，多數人可能終身不婚，也不會生小孩。這對於將婚姻與生育綑綁在一起的東方社會而言，直接導致了低生育率。

又，以晚婚趨勢來說，亞洲最富裕的地區（包括日本、台灣、韓國和香港），女性的平均結婚年齡如今已推遲至29∼30歲，早就超過傳統的期待，更超越了西方國家，如美國人的平均結婚年齡是女性26歲、男性28歲。

該雜誌分析，亞洲婚姻模式劇烈變遷的主因是，女性教育程度和經濟能力提高，女性的社會地位卻沒有相應提升；而除非傳統觀念能夠鬆綁，並進行婚姻、托育制度的改革，這股逃婚趨勢還將持續下去。

不論單身或有伴侶，都需要姊妹情誼的陪伴與滋潤。

由亞洲大趨勢細看台灣，根據行政院主計處2010年（7月調查）的婦女婚育與就業調查，全台灣20歲以上女性有891萬4,000人，其中已婚（含結婚或同居、離婚、喪偶）者666萬6,000人（占74.78%），未婚者224萬8,000人（占25.22%）。若與20年前比較，現今女性各年齡層的未婚率均大幅攀升，其中尤以25∼29歲組（74.21%）及30∼34歲組（38.11%）增幅最大，分別上升42.5%及27.4%（見表2）。

除了未婚率攀升，台灣女性也越來越晚婚。主計處統計，2001年時，女性初婚年齡為26.4歲，至2010年已大幅延至29.6歲，而男性（2010）的平均初婚年齡為31.8歲，10年間僅延後1年。

進一步比較兩性未婚率的增長，女性也普遍高於男性；過去10年間，女性未婚率增幅比男性高0.8%，適婚階段（25∼34歲）的增幅更多出1.9%。

時至今日，婚姻仍然讓女性被迫在職涯與家庭間抉擇，而這也是未婚率攀高的原因之一。

值得探討的是，一直以來，台灣人深信「三高女性」（年齡、學歷、收入皆高）因「條件太好」而找不到歸宿，相形之下，「三高」男性卻越老越吃香，娶得到嫩妻（例如華裔科學家楊振寧、孫道存等名人）。

這個台灣社會以為的「常識」，雖然符合統計結果，卻與歐美社會的婚配模式恰恰相反！

「歐美社會的『三高女』，向來是結婚率最高、離婚率最低的族群，她們只是晚婚，卻絕非不婚。」專研家庭與婚姻模式變遷的中研院歐美所助研究員李瑞中解釋，歐美社會自1970年代起，雖然婚姻價值逐步崩解，離婚率節節高升，但兩性在擇偶上卻也更注重親密關係的品質，「他們的價值觀很清楚，受過高等教育、收入越好的女性，是更珍貴而可欲的伴侶。」而這群女性晚婚的理由，也不是忙於工作或嫁不出去，而是想花更多時間揀選最能匹配的終生伴侶。

統計顯示，美國「三高女」在屆臨40歲時，未婚率僅有5%，良好的經濟能力及情感取向所造就的低離婚率，也是其他族群望塵莫及。

反觀台灣，根據李瑞中與張怡娟調查1960∼1969年出生女性的婚姻狀況，如今年齡四十多歲的她們，以學歷在大學以上的族群未婚率最高（占1/4），專科程度降為1/6，高中職程度為1/9，小學更只有1/20，顯示未婚率依教育程度遞減。

台灣女性不結婚，顯然是因為女性對婚姻的想法與期待改變了，然而婚姻體制與文化中的父權思維卻沒有相應改變。

台大社會學系教授藍佩嘉為文指出，台灣女性受高等教育的比例普遍提高（近年已超過男性），女性經濟獨立，不需再仰賴婚姻提供物質支持。女性更期待建立在溝通、分享與平等的親密關係，無奈現實的婚姻生活卻往往造成女人在家庭勞務上的負擔、自由度的降低。此外，「上嫁下娶」、「男高女低」的傳統婚配文化，也擠壓到三高女性的婚配機會。

資深媒體人吳典蓉則以「婚姻罷工」描繪亞洲女性的心情：「西方的女性主義者以抗議來改變婚姻制度，亞洲的女性沒經過抗議，直接就出走了；『用腳投票』表面上平靜，實際上劇烈得多，因為這些亞洲女性，可不是從壞男人出走到好男人那邊，而是乾脆從婚姻全面撤退。」

有一種單身者，是自覺地「立志單身」，例如，4年級生的作家黃明堅，13歲就決定不婚，要一個人自在快活過一輩子，她在22年前開單身論述先河的著作《單身貴族》中，充滿了光明、正向的思考。

然而，這種一路走來始終如一的單身者畢竟是少數。

美國兩位心理學家阿瑪多與吉爾斯基在1998年出版的《一定要結婚嗎？單身也可以很快樂》一書（中譯本由張老師出版），訪談無數諮商個案後發現，單身者多半都經歷過痛苦、自責、對愛情悲觀的過程，主因是他她們身邊充滿太多「自滿的已婚族」，也因為他她們對於「過好單身生活」這件事，需要一番自我辯證與接納。

人氣部落客米果近日出版《只想一個人，不行嗎？》，年近50的她提到：「要完全對自己終究無法結婚，順利成為人夫或人妻這件事情斷念，有可能是經過長期測試，也有可能因為某件事情而有所頓悟。」但即使已經想清楚了，確定一個人過日子好過兩個人互相折磨，在某些「微妙的時刻，還是會妄想，倘若身旁有個人，應該不錯。」

米果所指的可能令她深感不安的情境例如：夜深人靜時天搖地動、嚴重發燒到渾身無力、工作上受到莫大委屈等等……「不過，那些情緒脆弱、身體病痛或想要依賴什麼人可以撒嬌的時刻，總也是硬著頭皮去解決或硬撐過去，隨即發現自己也不是那麼脆弱沒用啦！」更重要的是，米果擁有不少真誠以待的朋友，心靈並不孤單。

不過，也有許多未婚熟女依然期待愛情，更勇於追求所愛。舉例而言，45歲的麻辣女教授曲家瑞，就大力宣揚「勇敢做自己」哲學，近日，她在電視節目上向男性藝人求愛被拒，卻大方表示：「單身不一定要等男性來追，女性可以主動表達好感。」自信的態度贏得一片激賞。

此外，即使沒有婚姻或伴侶，許多女性仍對「當媽媽」有高度渴望；有「台灣瑪丹娜」之稱的藍心湄，事業與生活兩得意，3年前在沒有固定伴侶情況下，到日本以人工受精方式懷孕，雖然最終流產，她卻肯定表示，懷孕生產是她給父母的「禮物」，也是個人一大夢想。

李瑞中指出，有越來越多年過40的「三高女」渴望「未婚生子」，「她們身心成熟，有能力自我負責，也有勇氣突破社會框架，社會應該給予支持。」

不論是立志單身或非志願單身，沒有婚姻羈絆的女性看似自在瀟灑，不得不面對的卻是主流社會以男婚女嫁為尚的價值觀，以及適婚年齡期撲天蓋地而來的「催婚」壓力。

美國加州大學社會心理學家蓓拉．迪波洛（也是一位快樂又高調的單身人士），在2006年出版的《單身，不是你想的那樣！》（中譯本由商務出版），闡述日常生活中無所不在的單身歧視，其實與「婚姻狂熱」是一體兩面。

她指出，以美國社會為例，若把離婚及喪偶人士計算在內，2003年時，全美單身人士就超過8,700萬名，占全國成年人口的4成。然而，弔詭的是，在婚姻式微的時代，婚姻狂熱者卻持續灌輸人們：婚姻具有徹底且獨一無二的蛻變力量，單身人士是有缺陷的人類，不論他們自以為擁有什麼小小幸福，最終都會因為自己犯的錯誤而抑鬱以終。

婚姻狂熱的堅不可摧，可以從美國極受歡迎的《慾望城市》影集窺見端倪。在火紅的電影版中，歌頌快樂熟女生活的女主角，卻在結局中「輸」給了名設計師的華麗婚紗和一只象徵婚姻的鑽戒，彷彿自打嘴巴的腳本，也困惑了片中的未婚夫（他嚇得一度落跑）與認真探索單身價值的女性觀眾。

迪波洛指出，這套「婚姻神話單身迷思」雖然與事實大相逕庭，卻能提供人們在這個日趨複雜多變的世界中求得一絲安心，彷彿只要重建昔日萬眾齊心的婚姻價值，一切人生煩惱與紛爭就能解決了。

偶像劇《敗犬女王》描述不婚女性心聲，最終結局則傳達「單身不等於敗犬！」的訊息。

「台灣社會需要走向親密關係的民主化，即以平等、尊重的態度對待另一個生命，而這其實是民主政治的微觀基礎，」台大社會學系副教授、婦女新知基金會常務董事范雲指出，台灣社會的親密關係形式已經非常多元，包括同居的異性伴侶、無法結婚的同志伴侶、相伴扶持的好友家庭等，然而，現行法律制度卻只保障異性戀婚姻家庭，無法對應各種多元家庭的圖像與需求。

為了探索未婚者的親密關係樣貌，由婦女新知基金會等數個公民團體組成的「台灣伴侶權益推動聯盟」，在2010年進行一項「同居人就在你身邊」的問卷調查，結果大大超乎預期：有高達83%的人表示「身邊有人同居」，若只看異性戀樣本，有同居經驗的人超過三分之一。

調查還指出，同居的主要原因都是「想建立穩定的親密關係」以及「生活彼此有照應」，同居時間大約是1年半到3年。

2009年起，伴侶權益促進聯盟開始倡議一套平行於婚姻制度的另一套「伴侶制度」。

「伴侶制度的推出，對台灣家庭與親密關係的想像將是一場震撼教育，卻也是邁向親密關係民主化的一大步！」擔任今年10月首場「伴侶制度草案說明會」主持人的范雲肯定地說。

伴侶制度在許多歐美國家行之有年，它與婚姻制度的不同在於，更尊重當事人的自主意願，並強調彈性協商的過程。

舉例而言，在財產繼承上，雙方可以自由約定對方是否能夠繼承遺產；在親屬認定上，彼此的親人不會在法律上自動與締約的雙方產生姻親關係；在「分手」時，如果雙方無法達成合意的條件，單方就可以終止伴侶契約。

今年8月在台北，一場名為「芭比與芭比的世紀婚禮」，吸引上百位女同志伴侶共襄盛舉。圖中這對「女女佳偶」，是人氣頗高的泰國女同志片螢幕情侶。

更「基進」的是，伴侶制度打破傳統以「性與生育子嗣」為目標的成家預設；伴侶的結合不限性別，也不以性關係為必要條件，只要兩人願意承諾互相照顧，共組家庭，就可登記為伴侶。

「正如『無性』或『少性』的婚姻並非不存在，『性關係』也不是同居伴侶的必要條件，『親密感』與『對彼此福祉關懷的許諾』才是，」對伴侶制度深有期許的李瑞中說。

也許有人會質疑，伴侶制度是否會更加助長少子化現象？

「從其他國家的經驗來看卻是恰恰相反，」李瑞中指出，歐美國家目前已有4∼5成的新生兒是非婚生子女，而非婚生子女中又以同居伴侶所生占大多數。

「如果我們繼續堅持只有在婚姻中才能生小孩，那麼台灣社會就只好繼續跟低生育率問題糾纏下去。」

回到個人層次，許多單身女性其實早已跳脫已婚、未婚的二分法則，在親密關係的追尋上勇敢築夢。

「資深美少女」、媒體人李維菁，不諱言自己始終嚮往婚姻，從沒喊過單身萬歲。怎知，年過 30、35以後，身旁親友一個個結婚（也有人離婚或結第二次婚），只剩下她還單身。

自稱為愛情「本格派」（原指以解謎為重心的推理作品，引伸為古典之意）、「對感情需求很大」的她，也沒有感到一絲慌張：「如果把單身定義成與自我內在相處的能力，孤單絕對是創造能量的重要來源！單身的人，要善用孤單，同時尋找多樣又有力的情感支持系統；有伴的人，也要適時創造一個人的時刻，畢竟人為了擺脫孤單帶來的惶恐不安，最廉價、快速的方法就是從伴侶身上找慰藉。這樣對自己、對他人都不好。」

寫出《一個人的老後》的日本暢銷女作家上野千鶴子，道出一個平凡的事實──不論是已婚、離婚或未婚，女人的暮年遲早都要面對一個人的生活，單身女性由於更早培養獨處與面對孤單的能力，老後的生活適應力與快樂感越高。

然而，為了享受一個人的生活，也必須有些經濟與生活安全上的準備。以日本來說，已經有專供單身女性居住的公寓社區問世，女人可與好友相約入住，相互依偎。各大保險公司、信託投資公司也針對暮年女性設計了女性防老險。女人也要懂得自我照顧，有隨時互相聯絡的親朋好友，如此，一個人的生活不僅不悲涼，反而充滿無限可能。

有夢的女人最美，不論志願單身、仍在尋覓伴侶或重返單身，相信都能活出一番獨特風景！　　　　

表2：台灣15歲以上女性未婚率──按年齡別分（1990~2010年）

年齡別

年別

15~19 歲　

20~24 歲　

25~29 歲　

30~34 歲　

35~39 歲　

40~44 歲　

45 歲以上

平均

1990

98.27

76.92

31.67

10.71

4.61

2.45

1.09

28.82

2000

98.36

82.50

47.50

19.90

9.77

4.57

1.79

28.98

2003

98.91

88.17

56.91

24.20

12.78

7.36

2.34

29.71

2006

99.73

92.36

65.05

31.73

16.28

9.21

2.52

30.60

2010

99.59

94.52

74.21

38.11

19.71

13.08

3.47

31.12

註：未婚係指未曾結婚或未曾同居者。

資料來源：主計處 (20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