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翅膀的飛行者——殘障運動

大多數的殘障者，從小就沒有參與體育課的機會，從未曾體驗過運動時揮汗淋漓的滋味。

十二歲時遭高壓電電傷而失去雙手的陳保元說，上體育課時他唯一的任務是「看教室」。

除了專收殘障學生的彰化仁愛實驗小學，及在台北的振興復健醫學中心接受復健治療的殘障朋友外，多數殘障者的遭遇都與陳保元相同。

雙腿行動不便，目前擔任振興復健醫學中心心理輔導老師的黃慶鑽表示，從小他就很喜歡運動，但是自從小學罹患了小兒麻痺症，「體育課就變成為別人鼓掌、為自己嘆氣的傷心課！」他說。

不同的是，黃慶鑽帶領一群對運動有興趣的殘障朋友，一起摩拳擦掌，準備進軍一九九二年於巴塞隆納舉行的「殘障奧運」。

輪椅路跑途中破胎，得靠自己更換新胎。（王宗澤攝）

進軍國際殘障奧運

首屆殘障奧運於一九六○年在羅馬舉行，一九九二年八月底，將於西班牙巴塞隆納舉行的第九屆殘障奧運，我國首度報名參加。為籌措參賽經費，中華民國殘障體育運動協會發起一連串「推向巴塞隆納」系列活動。

活動內容包括去年十一月的「殘而不廢泳渡日月潭」、十二月底的「五百里路南北輪椅馬拉松」，及今年二月的「西班牙陽光公益晚會」。

其中以歷時九天，推過半個台灣的輪椅馬拉松創舉最引人矚目。從墾丁到台北，十二位選手不畏風雨，超乎常人的體力與耐力，令人們印象深刻。「殘障運動」也因此首度引起國人關切，打開了一點「知名度」。

「許多人打電話來體協，表示願意來擔任義工，將來我們會增加許多生力軍」，中華民國殘障體育運動協會秘書長何茂松高興地說。

一九九二年巴塞隆納殘障奧運，我國選擇目前國內發展情形較佳的項目參加，有田徑、游泳、桌球、撞球、腦性麻痺自由車、盲人柔道六項。輪椅籃球項目在國內發展也相當蓬勃，但因不曾參加過亞運，沒有參賽資格，相當可惜。

然而大多數人對殘障者從事運動卻感到「不忍心」。

輪椅運動對殘障者心肺功能助益極大。（王宗澤攝）

為什麼要這麼辛苦？

去年十二月底，「五百里路南北輪椅馬拉松」活動途中，一位五十多歲的歐巴桑流著眼淚問隨行教練王挽華：「他們已經夠可憐了，為什麼還要讓他們這麼辛苦？」

身體已經殘障了，為什麼還要運動？走一趟振興復健醫學中心，就能找到一切問題的答案。

廿一歲的黃希華去年甫由師大附中畢業，國二時傷到頸椎，影響了頸部以下的功能。由於寫字相當困難，去年大學聯考雖然其它科目成績都達高標準，但受到需要寫字的國文及三民主義二科之累，不幸落榜。於是他天天到振興練游泳做復健，他說：「我要先練好身體，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對殘障者而言，要保持身體健康、防止「二度殘障」，一定要做復健，適度地運動。

振興物理治療師、中華民國殘障體育運動協會副秘書長武而謨指出：「一般人需要健康、需要運動，殘障朋友更需要。」

「運動是復健的延伸」，武而謨說：「殘障朋友比一般人更需要運動。」（鄭元慶攝）

運動是復健的延伸

他以小兒麻痺患者為例指出，如果沒有復健治療，下肢支撐力量不足，加上走路方式不當，會引起關節過度磨損或肌肉無力、麻木等病變，造成所謂的「二度殘障」。「有些腦性麻痺者，終其一生都要做復健」，武而謨表示，對殘障朋友心肺功能最有助益的是游泳和輪椅活動。

從復健治療到推廣殘障運動，振興復健中心在武而謨等人的帶動下，已成了殘障運動的大本營及殘障選手的搖籃，去年三月更成立了「武叔輪椅俱樂部」，訓練有興趣從事輪椅運動的選手。

除了身體復健上的需要，運動對殘障朋友心理上的幫助更是明顯。

「由那裡失去的，就從那裡找回來」，在振興從事八年心理輔導工作的黃慶鑽說：「因為身體殘障而失去的信心及樂趣，必須從運動中重建。」

他表示，殘障者每天想的，都是自己殘障的肢體，想要不自卑也難。「從事運動後，會開始注意身體其他部分的功能，發現自己還有哪些部位、哪條肌肉可以用，該怎麼使力，進而從不斷的自我突破、自我挑戰的過程中，找回自信。」

向自己的體能極限挑戰。（鄭元慶攝）

陸上一條蟲，水中一條龍

國內殘障桌球好手蕭淑卿表示，桌球運動激起了她的好勝心和鬥志，「我打起球來很兇，一點都不像女孩子」，她說，打桌球最大的好處是，能忘記一切煩惱。「以前，我很介意人家說我『跛腳』，現在我可以拿自己的腳來開玩笑。」

殘障者對籃球、桌球……這類運動比較沒有心理上的障礙，只要耐心的多加練習，就能掌握其中訣竅，行動不方便的坐輪椅也能從事；唯獨游泳對殘障者而言特別困難，心理上的障礙也較多。

「在陸地上走路已經很難了，下到水裡不沉下去才怪」，廖敏秀第一次下水前，害怕得連「心」都在發抖。

雙腳小兒麻痺、脊椎側彎的她只能用雙手划水，速度、平衡感都大受影響，但從閉氣、划水、換氣一步步學。現在她已能游蛙式和仰式，在水裡如魚得水般自在，「只不過這隻蛙不是正常的蛙！」廖敏秀消遣自己。

桌球運動場地和器材較容易取得，從事桌球運動的殘障人口也較多。（邱瑞金）

汗水中重拾信心

看著許多殘障朋友垂頭喪氣、愁眉苦臉地進振興中心，從復健、運動中找到生活目標，黃慶鑽認為，鼓勵殘障運動也許比保障殘障者就業更為重要，「因為信心是一切的基礎」，他有感而發。

然而，目前國內殘障福利尚停留在照顧殘障者的基本生存條件上，如保障就業、無障礙環境的建立等，至於殘障運動一直未受重視，殘障者的運動風氣也極不盛行。

黃慶鑽能與桌球結緣，完全是拜同學生病之賜。「我有位高中同班同學是桌球校隊，有一天他重感冒不能下水上游泳課，閒著無聊就教我打桌球」，黃慶鑽笑稱，從此他與桌球結下不解之緣。

蕭淑卿則一直到進入輔仁大學，加入學校殘障社團才有機會接觸桌球，但一畢業也就隨之中斷。「一天下班途中，心情非常沮喪；突然看到一張『身心障礙國民自強活動』的海報，我好高興，臨時買了只拍子報名參加」，蕭淑卿說，在那次活動中她得知台北剛成立殘障人士的「向陽桌球社」，現在每星期一晚上都會去打球。

從閉氣開始，物理治療師耐心的教導殘障朋友學游泳。（邱瑞金）

殘障人口知多少？

卻有更多殘障人士仍隱身家中。

內政部根據領有殘障手冊的人數估算，台灣殘障人口約十七萬人左右。伊甸殘障福利基金會則以一九八○年聯合國衛生組織所公布開發中國家殘障人口比率（約佔人口總數的百分之五）來估算，台灣殘障人數應在八十萬到一百萬之間。

無論真相是十七萬還是八十萬，在這麼多的殘障人士中，運動人口卻微乎其微。根據中華民國殘障體協秘書長何茂松的估算，目前殘障運動人數大約只有一千人左右，其中又以小兒麻痺的肢障為主。

「財力、人力不足，是殘障運動一直無法在國內推廣的原因」，何茂松指出，殘障體協雖已成立七年，每年只有十萬元經費（今年起調為廿萬），理事長、秘書長、副秘書長三位兼職「義工」，能做的相當有限。

武而謨進一步指出：「台灣連個像樣的殘障區運都沒有」，他認為各縣市政府教育局每兩年輪流舉辦一次的「身心殘障國民自強活動」，充其量只能算是場熱鬧的康樂活動罷了！

由於專業知識不足，「身心殘障國民自強活動」中，還可見到設計不良的體育競技項目，常令人擔心會對殘障者造成傷害。黃慶鑽舉例，像是要下肢殘障者拿拐杖賽跑這一項就甚不合理。「拿柺杖行走已經勉強，更何況是賽跑呢？」他指出，國際比賽中只見輪椅競速，未曾見過拿柺杖賽跑的。

人生的路上，他們雖不能大步向前，但拄著柺杖，還是可以光榮走完全程。（邱瑞金）

跨出成功第一步

專業水準不夠，比賽機會也太少。目前殘障體育活動多半由民間社團各自辦理，如向陽桌球社的「向陽杯桌球賽」、高雄心橋殘障勵友協會舉辦的「心橋杯桌球賽」、高雄市傷殘服務協會舉辦的「自強杯輪椅籃球賽」……等。

「有競爭才有進步，老是國內這幾隊、這些人打來打去實在不過癮」，高雄市傷殘服務協會總幹事許茗發笑著說道。

有鑑於此，三年前中華民國殘障體協積極與國際殘障運動組織聯繫，並於七十八年跨出了第一步，帶領殘障選手去日本神戶參加第五屆的亞太地區殘障運動大會。

雖然只參加了田徑、游泳、輪椅馬拉松和盲人柔道幾個項目，在配備不全、經驗不足的情況下，我們仍意外的拿回了三面金牌、五面銀牌、六面銅牌。

這次參賽經驗鼓舞了殘障選手——他們竟然也有機會在運動場上為國爭光；殘障體協觀摩了日本的殘障運動，也發現我國各方面的不足。

「殘障朋友從運動中找回了信心與歡笑！」心理輔導師黃慶鑽說。（邱瑞金）

一場動人的比賽

帶隊赴日的黃慶鑽指出，日本的殘障運動相當蓬勃，各地都有殘障社團和運動中心，他們的義工充沛，而且懂相關知識，「更重要的是，學校中的體育老師具備殘障體育知識，殘障學生都可以在妥善的照顧下，參加體育課」，黃慶鑽羨慕的說。

由於觀念提倡得早，日本民眾對殘障運動的重視也遠甚於我們。「在我們比賽的大分縣，運動會開幕當天，全縣放假一天，民眾自動自發到街上來助陣加油」，黃慶鑽說。

隨隊教練王挽華，對這一點印象特別深刻，「輪椅路跑最怕碰到小石子，輪胎容易被扎破，那天我們比賽時，民眾甚至拿小手帕把路面拍乾淨，好讓選手安全馳過」，王挽華感慨的說，比較之下台灣民眾對殘障體育還太陌生，「在台灣輪椅路跑時，卡車由選手身旁急駛而過，揚起風沙的場面時有所見。大概沒幾個人知道競速輪椅沒有剎車，必須靠雙手的力量使它停止吧！」王挽華說。

所幸現在已經有了開始。經過殘障體協的極力爭取，殘障體育已列入六年國建中特殊教育項目，「將來我們師資培育、興建運動場地的經費都不成問題」，何茂松興奮的說，他希望能蓋一個殘障體育館。

經費＋關懷＝成功

除了經費，殘障運動還需要各界人士的投入和關懷，「物理治療師、復健醫師、心理輔導員、特殊教育老師、義工、教練之外，還需要社會大眾的支持」，黃慶鑽語重心長的說：「殘障運動不僅對殘障朋友意義重大，對社會一般正常人也具有正面的啟示。」

紀政在看完漢城殘障奧運錄影帶時，感動的流下了眼淚，她說：「請送我一卷拷貝帶，我要在正常選手偷懶時，放給他們看。」

國內的殘障奧運選拔賽預計在三月底舉行，部分運動選手已辭掉工作專心練習，輪椅馬拉松選手鍾孟宏、王儒根、方伏生三人為方便練習，辭去工作，在振興復健醫學中心附近租公寓同住，早上在振興游泳練體力，下午則繞振興練路跑，「雖然沒有把握會入選，但盡力練習機會總是大些」，他們興高采烈地搶著回答。

為了爭取唯一的女子桌球選手機會，蕭淑卿還自費請教練指導，雖然她是目前國內女子無拐組冠軍，但還是擔心選拔時會冒出高手來。

看來，國內殘障選手都很珍惜這難得的機會，準備全力一搏，屆時必有一番龍爭虎鬥。而中華殘障體協更是使盡渾身解數，要為他們籌措一千萬的器材、訓練經費。但願您的支持能讓他們如願以償。

（捐款郵撥帳號：一五五五六九四——五戶名：中華民國殘障體育運動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