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猛與慈悲——羅漢

「今年春天故宮博物院舉辦了一場羅漢畫特展，展出一百多幅羅漢畫像。畫中的羅漢，有的溫文儒雅，有的勇猛威武，有些狀似苦思經義，有些則開懷暢談，形貌的多樣，令人大開眼界。這群佛教中的人物，竟如此獲得歷代畫家青睞，可見中國人與羅漢的淵源之深。

羅漢原來的稱呼是「阿羅漢」，修行成就僅次於佛、菩薩之後，是小乘佛教中最高的修行果位。大、小乘的差別主要在於發心的大小，小乘只求自己證悟，大乘行者則在助人成佛後，才進入不再受輪迴之苦的涅槃。換句話說小乘獨善其身，大乘兼善天下，不過可別因「小」乘而輕忽了阿羅漢的成就，要達到這種果位，並不容易。

以畫聞名的唐末比丘貫休，在畫羅漢前都先求夢，依夢中形貌作畫。（故宮博物院提供）

羅漢拳、羅漢齋、羅漢腳

釋迦牟尼在「佛說四十二章經」中，曾說凡夫易受個人情緒及外在環境影響而造下惡業，只有達到阿羅漢的果位，才能臻於一心不亂的境界。

漢末高僧支謙翻譯的「太子瑞應本起經」則說，「羅漢者真人也，聲色不能汙，榮位不能屈，難動如地，已免憂苦，存亡自在。」除了末句「存亡自在」，前者幾乎與儒家、道家的聖人標準相同，因此可知佛家與儒、道聖人最大的不同，便是要無生無死，出離輪迴。釋迦牟尼在四十二章經中也說過，成就阿羅漢果位者，具有神通力且能飛行在天地間永存。

因為阿羅漢已進入涅槃、不再受輪迴之苦，所以又名「不生」。又因他已斷除一切煩惱疑惑，又稱為「殺賊」。而這些修行上的成就，足堪接受人道、天道的供養，「應供」遂也成了阿羅漢的別稱。

他們的修行如此清淨、虔誠，成就又高，後人遂也用以尊稱當世的高僧。後來，甚至一般出家眾也有人以羅漢稱呼，生活用語中也有它的蹤影。譬如以武術聞名的少林寺，便有羅漢拳、羅漢陣。素食中的炒什錦是道物美價廉的素菜，被稱為羅漢齋，「因為羅漢人數多，而素什錦的菜樣也多，所以取名羅漢齋」，開素菜館已十多年的溫興祖說。

早年來台開墾的先民中，很多人孤苦一生都未成家，這種人被稱為「羅漢腳」，以後也用來形容一般的流浪漢、單身漢。

此外，因為阿羅漢長存天地間，遂也成了長壽的象徵。古人便有以饋贈羅漢畫祝壽的情形。宋代文學家蘇轍生日時，還將十八羅漢的畫像供起，祈求添福添壽。不過後來羅漢們都被供奉於廟中，最常見的便是位於廟中兩側，儼然府衙中的衙役，護持著佛法。信徒們若有何心願，當然還是向當中端坐的觀音或釋迦牟尼祈求。

但要原本只獨善其身的羅漢，也在廟中關心人世苦樂，卻是「大乘」以後才具有的性格。

在佛教中，阿羅漢無生無死永在天地間，渡化眾生。（張良綱攝）

自延壽命，宏法利生

西晉竺法護譯的彌勒下生經、曇摩難提譯的增一阿含經等，都記載了釋迦圓寂前，曾囑咐後被列入十八羅漢的大迦葉、屠缽歎、賓頭盧、羅睺羅四大比丘，須住世護持佛法，使之宣揚、救度眾生。

這四大比丘便以神通延長自己的壽命，在世間護法利生。因為他們與以往自身證悟即入涅槃的阿羅漢不同，因此被視為阿羅漢大乘化的開始。

唐朝玄奘譯的「法住記」便說，信徒若設供品供奉羅漢，他們不但會前往此人家中接受供養，還會施福給此人。

既然阿羅漢改變「初衷」而開始救度眾生，眾生為了趨吉避凶，自然像「抱佛腳」般開始供奉阿羅漢。

那麼羅漢究竟有多少呢？北凉（西元四、五世紀）時道泰所譯的「入大乘論」中提及，有九十九億大阿羅漢，在世間傳揚佛法。雖然在人口爆炸的現在，即使人人都修成羅漢，也不過五十億，但從這個數字可知成就阿羅漢果位者不在少數。而在中國，卻以十八羅漢最有名。

十八羅漢的確切來源已不可考，倒是玄奘譯的法住經，有詳細的十六羅漢記載。

經中敘述釋迦涅槃時，將部分佛法交給十六位大阿羅漢，由他們負責保存並宣揚。這十六個阿羅漢各有名號、住處及眷屬弟子們，如羅睺羅位列第十一尊，「眷屬」有一千一百，住在畢利揚瞿洲。到了唐末五代，有了十八羅漢的說法出現，但增加的二尊是誰，各派說法不一，至今未有定論。

受到玄奘所譯經書的影響，唐宋時羅漢信仰日隆，既有膜拜的信徒，圖像的繪製也應運而生。

羅漢已成為一般人對高僧的稱呼。（鄭元慶攝）

深得畫家青睞

中、晚唐畫家中有不少以繪羅漢聞名，如貫休、張玄等，近代出土的五代時器物文獻中，也發現不少為父母、自身、親人塑造羅漢像、供養禮拜的記載，可見羅漢信仰確曾風光一時，不過畫家們繪羅漢，還有別的因素。原來佛教經典中，並無羅漢長相特徵的記載，不像對佛、菩薩有一定的服飾、五官、身體比例的的敘述，因此羅漢畫的創作格外輕鬆自由，遂成為國畫人物畫中的重要題材之一。

據故宮博物院副研究員李玉珉的推論，因我國高僧畫，早在六朝（西元三世紀）即開始，唐代畫家們便自然地在高僧像的基礎上發揮，因此這類畫作多以僧侶形貌出現，或論道、或接受供養、或宣說教義，內容十分豐富。而其類型大約有四種：

第一種稱為世間相：意即外貌與一般僧人無異，身旁也繪有侍者或供養人，色彩鮮麗，線條精謹。第二種是貫休所創的出世間相，貫休自身為出家比丘，每畫羅漢前，先祈求羅漢在夢中出現，然後依夢中形貌繪圖。他筆下的羅漢都是深目大鼻的印度人模樣，只有古木、山石相伴，沒有供養人。

還有一種稱為白描羅漢，以李公麟為首，他是宋代著名的道釋人物畫家，作品以單線勾勒、氣韻高雅、文人氣息濃厚著稱。

最後一種是西藏式的羅漢畫，畫風和中原近似，只是器物、衣飾合乎西藏佛教儀軌。

入世始受歡迎

總括而言，羅漢像的表情豐富，予人親切感，而且不論臉部線條多麼兇猛，眼神卻都透著慈悲。難怪這群出家的老僧，能博得民眾及畫家的喜愛。且民間相信他們以神通延長自己的壽命，所以清一色都是長眉大耳的長壽樣。

羅漢畫處處流露人間的情感，入世色彩濃厚，反映出中晚唐以來佛教藝術日趨世俗化的重要現象。由羅漢畫的受歡迎，可見人們仍是喜好多變的情境及多樣的表情，釋迦牟尼端坐及面無表情下的快樂、舒暢，大概很難得有人能體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