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原鄉──王明德與山上的孩子

「四年來第一個參賽的原住民國中，打敗眾多都會學校」、「布農族學生榮獲全國英語短劇比賽冠軍」......，今年五月中，各大報都顯著報導了南投同富國中勇奪全國英語短劇比賽總冠軍的新聞。因為這個來自偏遠山區、默默無聞的國中，能從全國八十九支隊伍中脫穎而出，實在令人驚訝。六月中旬該校師生榮獲陳水扁總統接見，陳總統表示，「從他們身上，看見原住民的希望。」

同富國中得獎的短劇《動物之家》，描述四隻被遺棄的動物要去台北流浪，途中遭遇搶劫，最後智擒強盜的故事。評審表示，短劇以傳統布農戰舞融合流行音樂，無論道具、音樂、肢體語言及英語表達能力，都令人耳目一新。孩子非但不怯場，還很會搞笑，充分發揮原住民的表演天份，獲得評審一致青睞。

指導老師王明德在得獎後興奮地表示：「原住民學生不只舞蹈、體育好，只要努力，英語一樣呱呱叫！」

暑假中，王明德引進華裔美國青年到部落辦活動，同富國中的孩子與美國老師彷若兄弟。

一顆水蜜桃的故事

在台北都會長大的王明德，何以會到偏遠山區任教？這要從大學參加山地服務隊說起。

原來，「當老師」並不是王明德的人生規劃，就讀淡江大學英文系時他還輔修國貿，打算往企業界發展。但是幾次寒暑假到山區擔任課輔老師，卻愛上了原住民孩子的純真無邪。記得有一年到新竹縣尖石鄉參加營隊，結束後一位貧困學生送他一顆水蜜桃，當他知道這顆水蜜桃在當時颱風季節賣價可以高達三、四百元時，內心十分震動。

王明德也對部落教育資源缺乏相當難過。他看到原住民孩子資質與平地並無二致，只是家庭、學校都沒有提供足夠協助，才使得他們少有成就、缺乏盼望。

從小在教會成長的王明德不斷反思：「在別人的需要上，我可以做什麼？」希望為弱勢者奉獻的心意，促使他決定日後到山區教書。大四時他加修教育學程，並在教育部少見的開放一般大學公費生考試中高分錄取，當父親代他辦理手續，在分發志願欄填上「南投縣」時，還令承辦人員一臉愕然。

民國九十年退伍後，王明德來到同富國中擔任九年級（國中三年級）的導師及英語老師。學校學生約七成是原住民子弟，與平地生比較起來，部落孩子普遍缺乏學習動機，自我形象低落。奇怪的是，班上的原住民孩子在七年級時平均成績比漢人子弟好，但升上八、九年級後就每況愈下，後來他發現是來自於家庭和同儕影響。

部落家庭大多務農或做勞力工作，生活圈子小，父母覺得讀到國中已經夠了，更糟的是同學們也互相影響。「許多孩子認為何必給自己競爭壓力，只要大家功課都不進步就好了，」王明德感嘆，「他們很難理解為何要讀書。」

為了引發孩子的學習動機，王明德努力介紹「外面的」世界給學生，比如課堂上他介紹國外旅遊見聞，觀賞美國NBA職籃、大聯盟職棒經過，假日帶他們上台北聽演唱會，在寒暑假則透過教會，邀請美國大學生來教英文、帶活動，讓山村孩子因憧憬未來而願意勤奮讀書。

王明德不但贏得學生的心，連學生的媽媽都對他感念萬分。

免費「課輔班」

王明德深知，只在校園裡努力是不夠的，因為很多家長並不管教孩子，到了晚上，青少年無所事事，到處遊蕩，他就向教會借場地，邀請學生週一到週五晚上到教會寫作業，複習功課。

「剛開始時學生打死不來，」王明德說，於是他一家家拜訪，央求媽媽帶著孩子一起來學英文，也託教會代為宣導，希望家長重視教育。逐漸地，學生從被迫變成習慣，時間久了，有些老師、媽媽也逐漸加入支援。

前兩年遭遇同事排擠，也是王明德的一大考驗：「剛來時心裡有股傲氣，認為自己千里迢迢來到這裡，最該關心的是孩子的學習，對學校整潔、秩序管理很不以為然。」這樣的態度致使同事與他對立，不認同他在部落的工作，甚至懷疑他利用晚上的「課輔班」收費，使他心情非常低盪。

種種挫折，有一段時間王明德幾乎萌生退意，但是想到當初立下的志願，又想到自己國中時也曾因打架滋事、欺負同學、課業成績低落而被貼標籤，那時教會師長的肯定和關心，正是他心中最大的依靠。看到眼前和他當年一樣徘徊在人生歧路上的孩子，他又怎能輕易放棄呢？

學生、家長給他的回饋，也是支持他走下去的力量。「那段沮喪期間，許多家長問我需不需要他們出面說明或作證？」王明德反省、釐清問題的癥結後，收起自己的驕傲，放下身段配合學校行政，教學工作終於漸入佳境。

畢業前夕，學生寫下了對老師衷心的感謝。

演話劇帶動學英文信心

去年底，校長指定他指導學生參加全縣英語話劇比賽，王明德刻意挑選一些單親或學習意願低的孩子，希望藉這個機會，引發他們學英文的興趣。比如一位英文常考零分的學生，王明德給了他一個對白不多的角色，讓他硬背下幾句台詞。

王明德與來自美國的宣教士謝天仁合作，結合歌曲、HIP-HOP舞步等活潑創意，激發學生潛力，並由謝天仁矯正學生發音，獲得全縣第二名，令學生信心大增。

「別人說原住民講英文沒搞頭，老師卻對你們有信心，」排練過程中，王明德一再向學生信心喊話：「如果全力以赴，得名一定沒問題，我們要證明給大家看！」

除了提振學習意願，王明德更刻意抓住每一個能影響孩子的機會。一位學生的父母完全無意讓孩子升學，爸爸常常酗酒後毆打媽媽，親子關係非常緊張，這個孩子也極以父親為恥，甚至動念要殺害老爸。王明德開導他：「正因為你有這種家庭，更應該努力讀書，才能改變命運。」結果孩子聽進去了，努力上進，今年考上不錯的高中。王明德還打算為他申請台灣教授協會的經費，支助他學費直到大學畢業。

原住民部落亟需教師

王明德有感於教書至今遇到瓶頸，計畫明年初赴美進修，攻讀少數民族教育及青少年心理學博士學位，希望日後回來能發揮更大的影響力。

對老師即將離開，話劇社的同學依依不捨，對明年參加比賽也很擔心。王明德安慰他們，不用每年都得名啊！還是要回到基本面，繼續好好唸書才重要。

「希望以後升學，出國當交換學生，」話劇社同學表示，前陣子有人贊助他們到台北參加「中美未來領袖交流夏令營」，覺得學到很多，也讓他們想要長大後出國看看外國的生活、增廣見聞，「還可以坐飛機耶！」

王明德很欣慰學生們眼界開了、觀念變了、對人生的期望也高了，「但很多部落的孩子沒人關心，更沒有機會得獎上報，」他說，原住民學校現在硬體、經費補助並不匱乏，最缺的其實是師資。老師在這裡工作不容易有成就感，也常常得不到回饋，流動率一直很高。「有擔當和熱情的老師，要到哪裡去找呢？」

談到這裡，王明德已經眼眶濕潤，離開的日子還沒到來，他的牽掛卻已似原鄉的青山般綿延，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