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如意「算盤」

中國人愛打算盤。

做生意的手撥算盤，起起落落，願財源滾滾；從政的心中捻著算盤，無聲無息，願步步高升；至於男兒「膝」下有算盤，可就嗚呼哀哉，只願老婆大人快快息怒。

除由珠算學會等團體舉辦的珠算、心算檢定外，私人補習班舉行的心算檢定也場面壯觀，可見風氣之盛。（曾春兆提供）

手上「算盤」，心中「盤算」

自從民國六○年代，輕巧的電子計算機上市後，生意人人手一副算盤的風光似乎不再，但是中國人心中的算盤、嘴上的算盤，卻不曾隨著計算工具的替換而改變，就沒聽人說過「待我電算、電算」或「罰你回家跪電算機」的。

除了計算銀兩數目，中國人算盤的妙用還多著。

元朝的龐居士便要說「去那算盤裡撥了我的歲數」；明朝最暢銷的算盤書「算法統宗」中，則附有推算生子生女的口訣；鐵口直算的命相師，更以算盤算人遠災近禍。

不只人用算盤，神也用算盤。掌管民間善惡功過的城隍爺府邸就掛有一副大算盤。走進城隍廟，左右俯視的威赫神將，羅列的各式刑具，令人不寒而慄，而那一副大算盤，不需輸入身分證字號，人人一生功過便算得清清楚楚，比電腦檔案還要管用。

算盤古稱珠算盤，其實以珠子來計算數目並非中國人獨創，古羅馬人、阿拉伯人都有型制、功能簡單的算盤，但很快便為筆算取代。像中國人這般將算盤發揮極致的，可就「只此一家，別無分號」了。

明萬曆年間（西元一五九三年）程大位所著的「算法統宗」，是有史以來最暢銷的算盤書，圖為其封面畫。（黃麗梨）

作珠盤者甚巧，惜逸其姓名

「作珠盤者甚巧，惜逸其姓名。」清朝曆算家梅文鼎的感嘆，正是算盤身世的寫照。不僅來源不詳，連出生年代也不詳。珠算一詞，在一千年前後漢徐岳的「數術記遺」中已可見，或許當時已有類似算盤的計算器存在。宋朝書目中，則有「盤珠集」、「走盤集」，可惜這些書都沒有流傳後世，無法肯定那時是否已盛行珠算。

到了元末明初，珠算才走入一般人生活。當時的陶宗儀在「輟耕錄」中，便利用算盤作了一則有趣而傳神的譬喻：「凡納婢僕，初來時，曰擂盤珠，言不撥自動；稍久，曰算盤珠，言撥之則動；既久，曰佛頂珠，言終日凝然，雖撥亦不動。」

算盤的前身為「籌算」，是以一根根木籤，擺在桌上，或縱或橫，表示五及一、二、三、四，原理和算盤近似，但計算過程相當費事。例如珠算的四，只需同時撥四子，籌算卻得一根根排上去，遇到繁瑣的運算，便顯得手忙腳亂，因此到商業繁榮的明朝，便完全被算盤取代了。

西洋木刻圖片中，可見以「珠」計「算」的方式。（黃麗梨）

商人的「四書五經」

提到算盤在明朝的流行，不能不提「程大位」。程大位是明朝的數學家，年輕時走遍富庶的江南，拜訪各大數學家，六十歲時完成「算法統宗」這本有史以來最暢銷的算盤書。

書內詳載珠算口訣、技巧，羅列的題目類型，更包括了胡椒、米麥、租稅、金銀成色，甚至生男生女的算法；再一一配上曲調，可以一邊唱歌，一邊學珠算，一時之間洛陽紙貴。「海南握算持籌之士，莫不家藏一編。」當時商人對「算法統宗」的重視，就如讀書人看重四書五經一般。

後來坊間還出現十幾種「算法統宗」的盜印本，氣得程大位趕忙自設書局，強調原版的正確性。除了普及珠算，此書還有一個重要功勞，便是流傳日本，經翻譯改編為「塵劫記」，成為「和算」（日本珠算）必備的教科書。

珠算學到極致就是「手中無珠，心中有珠」的心算，所以學珠算的小朋友通常心算程度也強。才國小一年級的賴羿伶已可快速計算六位數運算。（黃麗梨）

反客為主

然而，今天稱為「標準算盤」的型制——卅五檔、珠呈菱形、上一下四——卻是日本改良的算盤，叫做「昭和算盤」，之前另有上一下五的「大正算盤」。至於我們自己的算盤，則應如「魯班木經」所述，「線上二子，線下五子」才對，也就是現在一些老店舖或古裝劇中，帳房、掌櫃所拿的上面二顆、下面五顆，珠形如餅的大算盤。

中國人很早便用十進位法，「算盤『上二下五』，可能和民間常用十六進位、計算斤兩有關」，在師範大學教授數學史的洪萬生指出。除了上二子下五子，清朝還有一種上三下五的算盤，但使用並不廣泛。

「乘法歸除定是非」，城隍廟的大算盤，算人一生功過。（鄭元慶攝）

金算盤、銀算盤，不如我的木算盤

「一副好的算盤要穩、要響、要沈、要利」，台灣製造算盤最久也最多的自強牌文具公司副總經理鄭永祥解釋，好的算盤放在桌上要四平八穩，珠子要有重量，打起來聲音要響，一方面表示珠子質地堅實，一方面也求「算盤打得響，財源入門來」；至於利，則是珠子的菱面要薄，撥起來才會敏銳、不滑手。

自十六歲開始教珠算，今年四十二歲的「算盤癡人」江好楯，已收集了四百多副算盤。依材質分，有金算盤、銀算盤、玉算盤、瓷算盤、大理石算盤、紙算盤；從用途上看，有幼兒用、盲人用、兩人對打以討價還價用，還有乘除法專用的；形狀則有扇形、圓形、方型，可卷的、可對折的；長的有上百公分，短的只有一公分……。還有算盤項鍊、戒指、袖扣、手鍊等，無奇不有。

眾多質材的算盤只是趣味，「真正實用的，還是木珠算盤。金的札眼、玉的質脆，都不是好算盤」，江好楯說。要是打碎或弄壞了，只怕是要「算不清、心更疼」了。

一般使用的算盤，講究的以高級黑檀木為邊框，大眾化的則以木屑壓縮的合成木為邊框；珠子則統一以櫻花木製成，目前原料皆由日本進口。近來由於黑檀木取得不易，合成木製的算盤已為銷售大宗，一副市價在新台幣四佰元上下。

（朱德庸畫）

當算盤遇上電算機

輕巧的電算機普及後，掀起計算器革命，「算盤到底還有沒有存在價值」引起不少討論，而算盤和電算機的對抗賽，也經常在各地舉行。

日本在一九四六年時，以雜貨店職員的算盤與美國大兵的電算機競賽，結果算盤不論在速度及正確性都略勝一籌，令美國人瞠目不已。

珠算的程度由六級入門到一級，再進到段數，從一段到十段，便是上乘的「珠算神功」了。

今年榮獲全國珠算比賽國小低年級組冠軍的吳品均，現在是北市葫蘆國小三年級的學生，自幼稚園開始學算盤，目前擁有心算十段、珠算五段的程度。他在用算盤計算時，廿筆三位乘三位的題目，連寫答案只花了六十七秒，除法由於答案數字較少，五位除三位的廿題，每題平均只要一．七五秒，真是彈指神功，又快又準。

由上至下，一為小孩學乘除法用的特殊算盤；二為蘇聯算盤；三、四為中國傳統算盤，末者為算盤鍊墜。（黃麗梨）

不為比快

對於這類比快的活動，江好楯卻不以為然。「當成遊戲可以，但學珠算的目的絕不在超越或取代電算機，二者的性質和目的不一樣，各有優劣」，他強調。

在計算上，一般八位數以下的四則運算，受過珠算訓練的往往比電算機快。「像是一萬，算盤只要撥上一個珠子，電算機卻要按上五個鍵」，擁有國際珠算裁判身分的吳文雄舉例。因此，在計算頻繁的公司行號，算盤仍是必備工具。根據國立台北商專對畢業生所作的調查，認為珠算技能重要的財務會計人員有百分之六十，而金融人員更達百分之八十六。

但在開根號、百分率的運算中，除非苦練珠算多年，否則電算機是方便多了。況且電算機可以儲存、複印，還可以透過程式，自動處理固定的計算。

所以今天學珠算的目的，已不在超越電算機，而在訓練腦力、培育數字概念。「就像慢跑一樣，目的在求體能訓練，而非和汽車、飛機比賽」，吳文雄指出。這也是何以小學教材中列有珠算課程，不准孩子們以電算機作答的原因。

自十六歲起數珠算的「算盤癡人」江好楯，集有四百多個各式各樣的算盤。（胡福財攝）

每年有五十萬人參加檢定

而算盤在現代社會，似乎也未因電算機的大行其道而黯然失色。

以台灣最大、牌子最老的自強牌文具公司為例，自民國五十年至今，卅年來每年平均賣掉廿萬個算盤，銷售數字不曾下墜，改變的只是隨經濟發展而來的對品質的要求，目前日本進口貨的需求量，已超過在台組裝的算盤。

另一個數字就更令人吃驚了。由中華民國珠算學會、商業總會、國際珠算聯合會中華民國分會三個機構輪流主辦的「全國珠算檢定」，一年二次，每次參加人數都在廿五萬以上，也就是一年平均有超過五十萬人次參加。

經常帶小學生參加珠算檢定的吳文雄也發覺，小學生參加檢定的比率，也越來越高。原因是學珠算必須手到、眼到、心到、耳到，許多家長已將「珠算」列入孩子的「才藝」課程之一。吳品均的媽媽便表示：她常記不住的身分證字號或電話號碼，吳品均總可正確念出。學過珠算再學鋼琴，手指靈敏、記憶力好，看譜也有助益。

櫻花標記

算盤在中國至少已存在一千年，但眼觀今日，我們認定的標準算盤是日本訂的，用的算盤愈來愈多自日本進口，檢定制度襲自日本，不少人拿的證書也發自日本。

日本珠算補習班據估計在三萬家以上，兵庫縣有個以算盤製造為主的小鎮，國家選有做手工算盤的民族藝師，書店裡有一千六百頁的珠算字典。而隨著日本人移民的腳步，在美國、巴西、夏威夷還有日本人開設的珠算補習班。

看來算盤也要如花道、茶道般，在中國人的「註冊商標」上，加上櫻花標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