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消失的小學

文‧鄭元慶　圖‧鄭元慶

1993 6月

只要時間一到，學生們就自動地打掃環境，並將落葉及垃圾清理乾淨。（鄭元慶）

台東新化國小的學生，從家堥儩ヴ旍姜竷郁‘u要三分鐘，距離之近，可用「學校就像在隔壁」來形容。

但是從下學期開始，他們要搭車半小時才能到校。學校就要搬家了？還是……

夏日的晨光，不到六點就照拂在台東的山村——新化村。村堛熒s化國小學生們起得早，黝黑的皮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小朋友的個子不高，性情開朗，臉常帶微笑，逢人就問好。

住在宿舍的訓導組長馬麗君一早就到學校陪小朋友。全校十二個學生到校後，先自習再打掃環境。人少，該打掃的地方還滿多的，整理起來也不輕鬆。將落葉和垃圾清掃乾淨後已是一身汗，三年級的呂忠強和賴明哲，索興將頭放到水龍頭下沖個夠。

因為人少，每個學生在升旗時都得擔任一項「官銜」，例如司儀、旗手、鼓手或喇叭手等。在操場上排隊，更不像其他學校的方陣隊形，只能排成ㄇ字型，除司儀和兩位旗手，每邊三人。

而這樣的畫面即將就要消失了，新化國小正是台東縣政府將在下學期裁撤的教育單位之一。

新化國小設施完備，就此裁撤實在可惜。（鄭元慶）

山堛滌g你小學

新化國小位於台東縣達仁鄉新化村，海拔四百公尺，屬於山地管制區，因為沒有公路班車行駛，交通不便。要到那堭o先搭南迴鐵路或南回公路到大武站，然後再僱車上山。大武到新化之間的山路將近十公里，坡陡路彎，得花半小時車程。

訪客一走入新化國小，馬上發現它實在很「迷你」。兩百公尺的跑道，外加一排教室，就是學校全部的範圍了。

新化不但校地小，學生也少。現在一年級的「博士班」只有兩名學生，三年級學生三位、五年級學生則有七位。男女生比例是四比八，陰盛陽衰。在教職員方面，除了校長以外，還有教導、總務兩位男主任和三位女老師、一名工友，他們十九人共同組成台東縣最小的國小。平均起來，每位老師只教兩名學生。

校長張中元已有十六年的教學經驗，曾在台東市豐榮國小當輔導室主任，前年通過國小校長甄試，去年被派到新化國小，想不到被任命的第一個職位卻是「末代校長」。

學校的主角們，清一色是排灣族子弟。在操場邊的司令台前方，繪著百步蛇的圖騰，正反映出這個特色。

每逢周五早晨升旗後，大夥兒坐到樹下，等候「抽背」，被抽中的同學則一本正經地默背課文。（鄭元慶）

成功為成功之母

這個小學，「氣氛」和教學重點和一般縣市的學校也有所不同。

每逢星期五，升完旗後全體師生就到操場邊，坐在由相思、菩提、黑松和楓香組成的一排大樹下，開始抽背課文。現場一片自在輕鬆，學生們也多能朗朗上口；偶有失誤，老師也以鼓勵代替責罵。校長張中元認為，背書不要那麼辛苦，應快快樂樂地，突然忘了也沒關係。

除了在這天抽背外，還有不定時的志願背書；張校長為了鼓勵學生，背得流利的就獎賞糖果，並給張貼紙，等到集滿十張，還可領到更好的獎品，所以他的抽屜媮`有幾包糖果和貼紙備用。

為了使這些小朋友對自己族群有更深的認識，也是新化國小畢業後返回母校服務的教導主任林仙木，經常傳授他們排灣族的歷史、分佈、貴族制度，和木雕、琉璃珠、佩刀等文物。耳熟能詳之後，學生們都了解：祖先留下來的東西絕對不能賣。

學校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教學設施完善，連最新的錄影帶教學器材都不缺。學校採開放式，村民和學生一樣都可使用相關設施。圖書館裡的圖書都沒蓋章，誰都可帶回家看，看完再歸還。萬一遺失了怎麼辦？「如果真有雅賊，也是件好事，表示還有村民想看書」，張校長樂觀地看這件事。

三年級老師馬麗君出了幾個名詞考題，小朋友很快地就從辭典查出涵義。（鄭元慶）

村校一體

在固定的教學之外，新化國小也開闢山地家庭教育講座，成人識字班等課程，提供失學老人再受教育的機會。

每逢一、四晚上，常見五、六十歲的老年人，甚至有祖母揹著孫子來上課。張中元認為，對老人家而言，能自動來上課，實在很不容易，因他們白天大多出外工作，回到山上已經六、七點了，休息一下，吃過晚餐就要來學校，的確很辛苦。

但是張中元也沒抱太高的期望，只希望讓他們動動腦筋，慢慢帶領他們過另一種生活方式，而不要在晚上與酒常為伍。

由於校長治學辦校的理念和老師們辛苦教學，對學生和地方影響很大，師長又屬於高級知識分子，因此，他們在村裡的地位甚高，和村長、鄉民代表、派出所主管等人一樣，頗受敬重。

而在山地鄉，學校經常是位於村子的中心點，校地寬敞。每逢部落有婚喪喜慶或豐年祭，學校操場是最佳的地點，校長和老師們都會受邀參加。學校需要人手時，家長也會來幫忙。像新化國小今年舉辦村校聯運，前一天，家長會長賴生良就帶了幾個年輕人幫忙豎旗竿。

可見，山地鄉的國民小學和部落是個「共同生活體」，兩者互相依存。既然它兼具教育和社群功能，地位重要，為何會被裁撤？

教導主任林仙木經常講授排灣族的文化與傳統。（鄭元慶）

人口外流嚴重

簡單地說，因為學校只有十二名學生，每年卻要花掉六百萬元的經費，平均要在每位小朋友身上投資五十萬元。

今年的新化國小一、三、五年級有學生，二、四、六年級則缺額。這是因為學齡的小朋友人數少，不得不隔年招生。

以在新化村設籍約有四百六十人來看，學生來源應沒問題，但因真正留在部落堨u有二、三百人，人口外流嚴重，學齡兒童也多隨父母到外地，所以招不到學生。

事實上，新化村也有過風光的時候。民國六十多年，居民砍楓樹、種香菇，收入很好，新化村民在大武農會的存款數居各村之冠。後來樹砍光，收入少了，因而逐漸沒落。

南迴鐵路的施工，提供居民一段時期的就業機會，但是當工程竣工後，村民只好外出另謀生計。目前，青壯村民多到都市的建築工地擔任模板工人，每天可有一千五到兩千元的收入，比留在家鄉好得多。

人口紛紛外遷，村辦公室原設有托兒所，已在三年前停辦。新化國小的學生也一年比一年少，前年還有卅七名，去年剩下廿四位，今年只有十二名。

在山村長大的小朋友，十分活潑，且身手矯健。

人少辦學難

如果不談經濟效益，光就教學效果來說，學生少，在教學方面到底有什麼影響？

台東縣教育局督學朱俊雄認為，學校提供了培養群性的機會，可使學生獲得均衡的發展，在同儕團體裡才有較多的學習機會。一個學校只剩少數幾個學生，這種學習的機會少了很多。不如此時讓他們到山下去，對適應將來的生活會更有幫助。

經過教育行政單位多次討論，比較利弊得失後決定，與其讓學校單獨存在，每年只有二、三位學生入學，還不如裁撤。所以在下學年，台東縣總共要裁掉十三個國小、分校、分班。

雖然第一次擔任校長，就落得學校面臨裁撤的命運，但是張中元也能接受這項決定。因為學校有固定的教職員人數，運作才會正常；若學生少，老師一定也少，他們就得兼任行政工作，如掌管薪水清冊、營養午餐等，又要參加研習、出差，一旦外出就要調課，擾亂教學進度。

新化的教職員少，若逢學校辦活動，更是忙成一團。如村校聯運時，教導主任林仙木連續幾天寫海報、佈置會場，忙到半夜。總務主任蕭德光，得騎摩托車來回奔波購買國旗、飲料等物品，無法全力關注行政工作。

縱使運作不甚如意，張中元也深知驟然裁撤，對學生和老師的衝擊太大。故曾向教育局建議希望先改為分校，再減成分班，最後視情況決定是否裁撤；可惜這個建議未被採納。

掃完地後滿身汗，洗把臉清爽一下。（鄭元慶）

校在社區存，校撤社區亡

學校的小朋友對撤校之事，並不懂，也不知如何反應，仍然快快樂樂地上學、下課；但村民們則多不願見學校被裁撤。

達仁鄉長董進輝表示，學生人數少，不能怪社區、學生或家長，這是整個大環境變遷所造成的結果。依他的觀察，山地鄉社區還能保存，主要有學校這個行政單位還存在，它是村子的精神中心，因此外出工作的家長願意將小孩留在老家。將來山地村的小學沒了，小朋友必須到離家較遠的山下上課，交通會是一大問題。父母親考慮到安全問題，可能會接走小孩和長輩，那以後山村的人將越來越少，最後連村子都會荒廢。

新化村選出的鄉民代表葉素生則表示，以前注重國民教育，因此村村設小學，也發揮過相當的功能。教育是百年大計，不能只算成本，應更重視偏遠地區孩童的教育機會均等，這筆每年六百萬元的投資，並非教育資源的浪費。

教育資源是否浪費，是見仁見智，還未有定論。但有人以為，就教育公平原則來說，實在應給予每人相同的教育機會，不該見學生少就撤校，剝奪他們的受教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