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褪,台東志航基地內,戰術訓練中心的學員正要升空演練假想敵課程。(邱瑞金)
在東台灣的都蘭山畔、卑南溪旁,有一場空戰從未落幕……
冬日,凌晨五時,台東志航基地夜色仍濃如凝墨,機棚內卻已燈火輝煌,空、地勤人員不時驅車往來於跑道上,F-5E戰鬥機似蒼鷹待發。一場F-5E對抗米格機的台海空戰即將展開。
這場在東台灣、太平洋長空日復一日上演的台海模擬空戰,由俗稱「假想敵中隊」的「空軍戰術訓練中心」主演。
陣勢拉開,交戰雙方敵我分明——一邊是飛行衣上左配米格機、右配F-5E戰鬥機標誌臂章的教官,駕著F-5E模擬性能相近的米格機的戰略、戰術,扮演來襲敵機;另一方是全力應戰的受訓學員。
雖未聞彈炮聲,卻見雙方飛機大轉彎、翻滾等高難度動作齊出籠,近身纏鬥的驚險場面不時出現,宛若電影「捍衛戰士」(TOP GUN)的畫面在現場搬演。
這裡,正是我們空軍的「TOP GUN」基地,戰鬥機飛行員的最高學府。
「TOP GUN」空軍基地的出現,肇因於美軍的越戰經驗。

做個完成準備的手勢後,飛機即可起飛。(邱瑞金)
假想敵,玩真的
越戰期間,美國空軍遭遇米格機纏鬥,因他們靈活狡詐的戰術,吃了不少虧,因此開始研擬共產國家空軍的戰法,並創立一套「假想敵」的對抗演練方式,在「TOP GUN」基地中實施訓練,以增進飛行員的對敵經驗。
我們的假想敵訓練開始於民國七十四年,由志航基地內的四六獨立隊負責訓練任務,延聘美軍退休的「假想敵」教官,來講解、傳授蘇俄等共產國家的戰法,並定期遴選空軍各部隊優秀的戰鬥機飛行員前來受訓。民國七十七年,假想敵中隊擴編為「空軍戰術訓練中心」。
既然模擬,當力求逼真,因此在空中雖不用真槍實彈,戰況之驚險、艱苦,不下於實際的戰爭。
「雖然沒有真的機砲打來,但被教官的雷達鎖住就完了」,學員寗一棟說。他曾因為操作飛機動作劇烈,造成手肘微血管破裂,以及不斷扭頭搜尋敵蹤,脖子差點扭傷。
「一場飛行下來,教官、學員雙方往往都已精疲力竭,渾身衣服都被汗濕透」,戰術中心處長莊中毅說,不僅初來的學員常因無法承受這麼劇烈的飛行動作而帶傷,教官每次上場也得全力以赴,才應付得過來。
「與其他訓練比起來,這裡最不同的是講求實戰技巧」,他解釋,因此,「課程內容主要在訓練飛行員,從一對一的單機攻防,到二對二、四對四、及至多機戰的克敵方法。要讓飛行員在電光石火的剎那間,正確地判斷如何操縱飛機、如何相互支援,以擊落敵機。」
然而,就像練功夫一樣,想入名門,需要有足堪造就的資質、根底;要想擠進每期只有十個名額的假想敵中隊受訓名單,一千小時以上的飛行紀錄,和當上二機領隊,是最起碼的資格,而這些最快也得空軍官校畢業五、六年,在部隊表現優良才累積得出來。這期學員中唯一例外的是曾裕昌,他才自空官畢業四年,因榮獲去年空軍炸射比賽冠軍而入選。
如果想當教官,更得在受訓期間過五關、斬六將,「拚」出好成績,才可能被列入儲備名冊,將來有機會被點召。

沉重的壓力,使學員們入夜後仍據案伏首做功課,苦思化解教官攻勢的招數。(邱瑞金)
驕傲與謙虛
比起電影裡美國明星湯姆.克魯斯飾演的自信滿滿、帥氣十足的受訓飛行員,我國戰術訓練中心學員與教官,自信與帥氣毫不遜色,但眉宇之間更多了一份謙抑與內斂。
「來到這裡的人,內心會很驕傲;態度則會越來越謙虛」,去年十二月才如願以償從花蓮基地調來當教官的曾繁緯一語道破戰術中心的獨特氣質。
除了臥虎藏龍、人才濟濟,嚴格的訓練過程和繁重的課業壓力,是促使向來優越感極強的飛行員收斂傲氣、虛心向學的主因。
「戰術中心的原則是要求嚴格,未達標準,馬上退訓」,基地主任盧明周強調,即使來這兒受訓的學員都是自各部隊精挑細選出來的,但每期十名左右的學員,總有一、兩名被淘汰。
學員一進基地就感覺得到這股「嚴陣以待」、「如臨大敵」的低氣壓。
教室外的走廊牆上,掛著巨幅白板,學員的各科成績都用紅筆標示得清清楚楚。內容則琳琅滿目,從飛行時的空氣動力原理,到武器、飛機的能量與性能比較都有。
「學科成績八十五分以下不及格」,自己的名字也曾經列在上面的莊中毅處長回憶那段日日驚心的時期,「有些科目考試時,即使可以帶參考書進場,往往還有一半以上的人考不及格。」

教官們在塔台內嚴密注意學員駕飛機起降的情形。(邱瑞金)
跟教官過招
「一節四十五分鐘的飛行課,起碼得花上一整天時間『做功課』」,學員寗一棟指著攤滿一桌的參考資料和筆記本說,想在身負絕技的教官手下過招,豈是易舉,除了事前在紙上演練,精算出所有飛行航線、數據外,還得廣汲經驗。
學員每一次飛行時,機上錄音機會留下他們所有無線電通話記錄及戰況自述的談話,這些錄音帶就成了學員彼此交換經驗、化解教官招式的致勝武器。所以,一到晚自習時間,只見白天意興遄飛的飛行員,一個個都在寢室裡據案伏首,捧著隨身聽、筆記本做功課。
「從開始受訓就擔心能不能結訓」,學員成耀湘坦承,無論學科和術科都帶給他相當沉重的壓力,而「面子」問題,使他不得不戮力以赴。「連睡覺都夢到後面有敵機追來,趕快設法防禦」,寗一棟也說。

地勤維修人員檢測完畢後,F-5E戰機就要升空,模擬作戰。(邱瑞金)
庖丁解牛剖析戰況
可是,儘管在空中「衝勁十足」,當下了飛機,教官要求作「戰況描述」時,很少不結巴的。「幾十分鐘的空戰,雖然瞬息萬變,可是,回想起來卻常常一片空白」,一位學員表示,而教官居然要求他們把眼睛所能看到的每一個動作,都像庖丁解牛一樣,畫圖、解說出來,可真難為了這群平日灑脫不羈慣了的飛行軍官。
「空中的狀況沒有固定模式,要求他們解說的目的,是培養冷靜與分析能力,以及遭遇狀況時,能正確、清晰地向塔台與友機描述狀況和下指令」,在此任教將近三年的蔡益龍教官說,這對學員的考驗的確相當大,但「這種表達能力一定要磨練」。
「單打獨鬥的個人英雄時代過去了,現代空戰趨向多機戰略,友機之間必須發揮高度默契,才能瞬息之間摧毀敵機」,莊中毅處長進一步解釋,例如,學員最常犯的錯誤是指令不夠明確,使本來可在十秒內就掌握的優勢,因為延遲幾秒鐘而喪失,「要是在真的戰場上,唯一後果就是機毀人亡。」
「而且,我們應該擺脫『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土法煉鋼法,採用精準、科學化方法,才能培育出素質更高的軍人」,莊中毅說。

四六中隊的教官們都是自各部隊精心篩選出來的優秀飛行員。(邱瑞金)
現代捍衛戰士
為了更科學化,戰術中心三年前自美國引進「空戰演練儀」來輔助教學。
這套科學儀器可透過雷達接收空中戰況,將之顯示在螢幕上,學員只要坐在放映室,就可「隔山觀虎鬥」,戰裁官則據此評論、裁定戰果。不但全部空戰過程一目了然,各人的優、缺點也一覽無遺。
此外,戰術中心還將地勤的「雷達攔截管制官」加入受訓行列。「空戰初始,飛行員須完全仰賴攔管官根據雷達提供戰情,所以雙方默契及溝通語言等非常重要」,攔管教官熊京輝說,一個有經驗的攔管官懂得把飛行員指引到最有利的空戰位置,爭取制敵先機。
「接受能力強、反應靈敏」,盧明周說出他對這些年輕一代飛行員的評語,「除了根底好,尤其勁兒夠。」這批又經過嚴格、現代化訓練的捍衛戰士,受訓完畢回到原部隊,就是負責全面提升空軍戰力的種子教官。

F-5E是假想敵機中隊訓練用的機種。(邱瑞金)
是驢是馬,出去溜溜就知道
雖然自民國四十七年迄今,台海兩岸空軍未曾真正交手,無法驗證實力,但戰術中心間或有機會與外國飛行員接觸,較量飛技。
三年前,中心的教官王沐曾赴美「TOP GUN」基地受訓,處於世界各國傑出飛行員之間,他不但用F5-E戰機擊敗性能、火力系統均遠超過F-5E的美國F-15戰機,以術科第一名畢業,學科成績平均也在九十分以上。
「比較起來,台灣飛行員在實施空對空的攔截纏鬥與攻擊時,不輸美國飛行員」,王沐曾根據經驗,分析我國飛行員的優劣,「但是空對地的炸射就略遜一籌。」
「沒辦法,美國陸地大,靶場多,可以盡情練習」,王沐曾說,台灣不但限於海島面積狹小,「近年來民意高漲,連基地都被抗議噪音太大,而要求遷移,那兒來的地方做靶場練習?」
忙著超越自己
「其實,我們最大的假想敵還是『自己』」,教官韓豫成說,「畢竟從抗日戰爭、八二三砲戰、乃至U2黑貓中隊,前輩們在空軍史上留下太輝煌的紀錄,將來一旦發生戰爭,如果我們的成績不能超越他們,即使老百姓能原諒,我們也不能原諒自己。」
承續中國空軍的光榮歷史,是這批捍衛戰士給自己的重大壓力,以及念茲在茲的榮譽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