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鐵道，新休閒——火車支線窗之旅

親身走一遭，你就會發現答案！

撿個風輕雲淡的日子，坐上開往支線的柴油火車，最好選擇靠窗的位子。

當火車慢慢啟動，駛離擁擠的繁華街市、擺脫掉煩人的喧囂嘈雜，在節奏沉緩規律的機械聲中，一場動畫般的車窗之旅於焉展卷……。

你看到那片久違了的、在陽光下綠得耀眼的稻田嗎？那條溪谷呢？像不像你小時候摸蝦、捉魚的地方？竹林深處這棟紅磚四合厝眼不眼熟？

當火車穿過黝黑的山洞隧道時，你心中是否立刻響起兒時最愛唱的「丟丟咚仔」？

瞧！火車現在停靠的這個日式木造小站房，可讓你不由自主地吟出：「一路送君到車站，兩人情份不甘放，依依難捨心情重，煞來目眶紅……在軍中就要保重，阮是你的人。」

那段日子啊！……

在台灣，火車已駛過百年歷史。（蔡嘉珍提供）

流浪的方向

大概再也沒有一種交通工具像火車一樣，曾在我們生命中留下這麼深刻的軌跡。

一條條鏽褐色的鐵道，一列列穿山越嶺的火車，曾是兒時夢想的延伸；是少年想流浪的指標；成年離家後，它又成了日夜懸念、歸鄉的方向；也許，當年老時，仍希望它邁著沉緩的步子陪著我們。

這也是為什麼中國時報專欄作者洪致文這麼著迷探尋「台灣火車的故事」：「小時候，幾乎每星期都和爸爸、伯父坐火車回淡水老家。」

「集集線與我們水里鄉民共同生活了七十幾年」，南投縣水里鄉「保護集集鐵路促進委員會」總幹事張學郎如是說。

而水里土生土長的陳一浩則以行動說明這份眷戀。他在美國居留六年，上個月帶著妻子和兩個稚齡兒子回家，他舍方便的汽車不坐，情願搬著沉重的行李上下月台去搭火車。「讓孩子坐坐看他們爸爸以前每天上下學通勤坐的火車」，他說，「可惜那個每次過山洞，汽笛會『嗚！嗚！嗚！』響的蒸汽火車頭不在了！」

住在平溪線嶺腳站旁、七十八歲的王金發老先生，每天都要坐一站火車，到平溪站旁老朋友的麵攤吃碗麵，唱唱古老的閩南「相褒歌」（男女對唱式的民間歌曲）：「火車鐵路溪橋上過，我與娘子不相配……」。

鐵路支線主要行駛內陸山區，因此常見曲徑遍幽的景象。圖為平溪線十分到大華站間一景。（張良綱）

黑色妖馬

其實，除了個人懷舊的理由外，站在瞭解我們成長土地的角度來看，這些鐵路線也是一面清晰的視窗，引領我們回溯台灣近代發展的軌跡。

在台灣史上，鐵路無疑是現代化過程中最重要的硬體建設。

一八八七年，首任台灣巡撫劉銘傳向清廷上了「擬興修鐵路摺」奏章，陳述興建鐵路的目的——

一、便於海防。因台灣為海上重鎮，乃東南各省安危之所繫，欲保東南安全，首要確保台灣；欲從事建設，更需先築鐵路。

二、便於建省。建築鐵路與興建省城，必須密切配合。鐵路開通，則商業可致繁盛。

三、便於工事。台灣自北而南八百餘華里，步行需十三、四日，而且溪流廣漠，港灣分岐，每逢大水即遇阻不通。要建設台灣，必先發展省內陸上交通，以增加運輸效率；然鐵道橋樑之架設，即是一勞永逸之大計。

兩年後，台北從大稻埕到松山的鐵路完工通車，成為中國第一條官辦且運客的鐵路。當德製「騰雲一號」火車頭冒出蒸汽、鳴起汽笛緩緩駛動，這匹嚇壞了圍觀民眾的「黑色妖馬」，為台灣引進西方工業文明開啟先端。

百餘年來，「鐵枝路」舖到哪裡，那兒的產業便得運輸之便而被開發；商業、城鎮也隨之繁榮。鐵路刻寫了台灣的地景，西部縱貫線、北迴、東部幹線、南迴鐵路連結起來，恰好沿海形成一個完整的圓，環抱台灣。

穿過高山，渡過小溪，火車帶著我們看到基隆河谷因斷層落差形成的「眼鏡洞」。

沿海平原到內陸的視窗

與縱貫線垂直交接的支線，則擔任內陸對外的聯繫、運輸工作。如今看來，這些支線便像在台灣地理橫剖面上開出的窗口，是認識從沿海平原到內陸景觀的捷徑。

台北縣三貂嶺到菁桐的平溪線、新竹到內灣的內灣線、彰化二水到南投車埕的集集線，正好分別位於北部、桃竹苗和中部，可以一覽這三個地區不同的產業型態、自然景觀和風土人情。

像建於民國八年的平溪線，原為運煤而舖設。如今礦業雖已沒落，但沿線仍有瑞三和十分煤礦，「煤鄉」風味不減，在十分車站旁還可見識煤礦輸運作業過程呢！附近的瑞芳和九份，民國初年及日據時期曾以金礦聞名，淘金客雲集，繁華一時，導演侯孝賢的電影「悲情城市」即在此取景。

內灣線除了煤礦以外，製造水泥的石灰石是貨運大宗。現在合興站每天平均仍要運出一百卅車石灰石到竹東的水泥廠，所以在這條線上常可見被灰石塵染的街景。

早期原為運輸木林和農產品的集集線，景況則又截然不同，觸目滿眼綠意。從二水而入，沿線穿越稻米、檳榔、花卉、香蕉等作物區。龍泉到集集站一段沿路由高大成蔭的樟樹，圍拱而成「綠色隧道」。

溪流河谷相伴

這些支線與台灣的河流走向相同，每一條支線都循河谷而行，平溪線與基隆河相依；內灣線旁是頭前溪和其上游油羅溪；集集線則走在台灣最長的河流——濁水溪的沖積平原上。

有了河流、溪谷相伴，景色變化更豐富。像基隆河谷狹隘、地勢陡降，落差造成多處瀑布，在十分到大華站中間的「十分瀑布」，即有「台灣的尼加拉瀑布」之譽。

頭前溪和油羅溪為典型冬乾旱、夏暴漲的荒溪，溪谷、石灘是新竹學生烤肉、露營的好去處。

集集線旁的濁水溪與其支流的上游在車埕站攔壩築成明湖水庫。濁水溪出濁水站後，流勢漸趨平緩，兩岸沖積成平原，集集沿線豐富的特產便在這肥沃的平原孕育而出，「濁水米」即以香糯可口聞名。

最令人興味十足的是，與近年因客運增加而不斷拓寬、更新的縱貫線比較，這些支線保留下早期鐵道舊觀。有些小站的站房、設備甚至不改日據時期的原貌，像內灣線的合興站、集集線的集集站，它們日式木造的小站房，常成為想營造發思古幽情氣氛的戲劇節目和廣告片的場景。

在沒有冷氣窗隔絕、時速平均六十公里的柴油快車上，這些美景歷歷可尋，不正是一場場豐富的「車窗之旅」嗎？在集集線上開了卅幾年火車的司機楊文卿就常為好奇的旅客指點風景。

瑞芳：瑞三煤礦。（張良綱）

火車慢跑

慢，有慢的感受；舊，也自有其況味。但有些東西一旦消失了，可能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小時候，我們總愛唱：「火車快飛，火車快飛，穿過高山，越過小溪，一天跑了幾百里；搭到家裡，搭到家裡，媽媽看見真歡喜……」

如果有一天，把這首歌改寫為：「火車慢跑，火車慢跑，穿過高山，越過小溪，慢慢來到了原野；看看青山，看看綠水，童年正在等著我……」會不會更有意思？

在早期公路、航空不發達的年代，火車以其快速、便捷成為我們的主要交通工具；如今，火車再快，也快不過飛機；便利與機動性則難及汽車。唯一無法比擬的，恐怕是它「穿過高山」、「越過小溪」時，透過沿路熟悉景象，彷彿進入時光隧道，帶我們回溯曾走過的足跡的那份趣味吧！

大華→十分：油桐花繽紛開落。

大華：步行十五分鐘可達十分瀑布。（張良綱）

我們是快樂的火車族！雖然只是坐看風景，但透過窗外一幕幕熟悉又親切的田野景象，也能享受一程愉快的旅途。（張良綱）

十分：「放天燈」節會，追緬已逝的祖先、家人。（張良綱）

十分車站一景。（張良綱）

終點站菁桐：人去樓空的昔日煤礦宿舍。（張良綱）

拜鐵路運輸礦產之賜，山坳小村內灣得享繁華。（張良綱）

（張良綱）

竹東鎮客家小吃大大有名。（張良綱）

竹東車站附近的水泥廠自成一景。

合興站房。（張良綱）

火車進站啦！紅紅綠綠的「號誌柄」，為鐵路支線的站旁憑添不少顏色與古意。圖為內灣線的合興站。（張良綱）

坐火車到內灣烤肉，好也火車到內灣烤肉，好吔！（張良綱）

合興：管制火車通行的「閉鎖器」。

水泥原料——石灰石塵沙的傑作。（張良綱）

終點站內灣著名的大吊橋。（張良綱）

旅美多年的陳一浩，為一償帶兒子坐火車回家的宿願，寧願搬著沉重行李上下月台。

圖為集集「線長」許棟敦（中），和他的工作夥伴。（張良綱）

坐集集線的柴油小火車，可以享受穿梭在檳榔園裏的趣味。（張良綱）

（張良綱）

二水車站外：退休的蒸汽火車頭。（張良綱）

濁水→集集：樟樹圍拱而成「綠色隧道」。

集集：嘗嘗比香蕉更香甜的「山蕉」。（張良綱）

日式木造的集集車站。（張良綱）

集集：三級古蹟明新書院。

水里：一遊製作水缸聞名的「蛇窯」。（張良綱）

鐵路支線上，許多小站都已改為無人招呼站，乘客只有先上車，再找列車長補票。（張良綱）

「再見童年」還是「童年，再見！」，只取決於我們是否有心去保留一點歷史軌跡。（張良綱）

慢有慢的感受，舊也有舊的況味，何不讓新舊並存，快慢各得其所！（張良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