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二十號倉庫」將要拆除?
六月中這一消息自鐵路局傳出,藝文界無不詫異。
二十號倉庫,曾經是一座人貨進出繁忙的火車站鐵路倉庫,目前則是台灣閒置空間再利用的指標案例,也是文建會鐵道藝術網路的火車頭。無怪藝文界要為它的存留振臂疾呼,期待蜿蜒的鐵道乘載著藝術,抵達旅人交錯的火車站,讓新竹、台中、嘉義、枋寮、台東五處沒落的鐵路倉庫,成為藝術文化的貨運中心,讓生氣蓬勃的展覽與表演,駛向未曾到過的地方。
六月中,交通部鐵路改建工程局表示,若台中火車站鐵路高架化的工程規劃在年底審議通過,工程期間須設置臨時車站及月台,沒有其他選擇,「二十號倉庫藝文中心」必須拆除。
二十號倉庫原本是一處「閒置」空間,而空間的閒置,本是一種不定的暫時狀態,當更重要的計畫出現時,閒置時期的利用者自然應該退出。然而,六年來,從早期調查、籌備到開放營運,台中二十號倉庫藝文中心已成為閒置空間再利用的典範,備受藝術家與民眾的重視。如今,卻必須因設立臨時車站而被拆掉,工程完畢,此地將化為空地一片,作為鐵道藝術網路里程碑的二十號倉庫再也回不來了,格外叫人不捨。
所幸,消息傳出後,經過文建會與交通部高層緊急協商,最後決定兩年內不會拆毀二十號倉庫,並積極尋找台中鐵道高架工程的替代方案。

火車轟隆駛過,月台上人潮來去。位於火車後站的鐵道倉庫帶來與美術館完全不同的藝術感受。(谿月攝)
鐵道倉庫的秘密
方才歷經一場救亡圖存的抗爭,七月盛暑,二十號倉庫進行的精彩展出與熱鬧活動不曾停歇。來自地方的「擊樂團」,結合打擊樂與肢體語言,隨手取來鐵板凳、木椅子,讓觀眾的血脈跟著激烈的節奏跳動。
而在二十一號到二十六號倉庫隔成的十間工作室裡,進駐的藝術家藉由挑高四•五公尺的空間,無拘束的恣意創作。坐在咖啡廳整片玻璃牆向外望,月台上人來人往,火車行過,桌上的咖啡杯還會跟著火車的轟隆聲顫動,這裡是一個有生命躍動的另類藝文空間。
台中火車站建於西元一九○八年,當年台灣縱貫鐵路全線通車,舉辦通車儀式的地方就在這裡。位於火車站後面有七座鐵路貨運倉庫,昔日為南北貨運集中的轉運站,當時的米、糖、木材,分別從台中運往基隆、高雄兩港,再轉運至日本。
一如台灣所有鐵道的命運,光復後,隨著公路運輸的發達,鐵路的載貨功能日漸消失。這些在清代牽動軍事要塞佈局,在日據時代時肩負糖、鹽、林業運輸,又在光復後看著人們南來北往的鐵道倉庫,儘管位於交通方便的市中心,卻早已失去運轉功能。閒置的倉庫,有的出租停放機車,有的作為囤貨地點。
「多數國家的開發是順著河水前進,然而台灣的發展,卻是循著鐵路延伸,」負責鐵道網路藝術規劃的成功大學建築系兼任副教授沈芷蓀點出台灣鐵道的歷史價值。

一位孩子在嘉義鐵道藝術村玩耍,鐵道藝術網路不僅提供藝術家創作的桃花源,也是附近居民樂於親近的藝文空間。(林格立攝)
頹廢的吸引力
對於一般民眾,鐵道倉庫可能是一個陳舊、陰暗的死角,然而對於藝術家而言,這樣頹廢殘敗的空間,卻有一種異於殿堂式美術館的原始力量,帶有一種超現實的想像空間,是前衛藝術進入主流或商業展覽場之前的實驗性「替代空間」。
於是,鐵道倉庫特有的歷史縱深、過往鐵道延伸的產業空間、有著鐵道工人、旅客與通勤學生穿梭的流動光景,率先被嗅覺敏銳的藝術家們發現了。早在鐵道藝術網路發展前,曾經參加國際威尼斯雙年展的藝術家黃進河,由於畫作尺寸很大,便租用了一間鐵道倉庫當做為畫室。在裝置藝術成為創作主流的今天,將空間當作畫布,使作品與空間對話的創作形式,也使得藝術家對於空間的選擇更為在意。
「這一個空間空盪盪的,什麼都不存在,站在裡頭,我感覺到溫度、濕度,還有風的流動,」曾在嘉義鐵道藝術村展出的藝術家陳箐繡表示。後來,她做出了一根根不同高度的白色麵粉柱,讓這些像是鐘乳石的麵粉柱在鐵道倉庫中風乾、硬化、剝落。
參觀展覽的建築系學生宋威德,也十分感受到閒置空間的魅力。他表示:「這些具有很強歷史特色的空間,現在的利用與過去的記憶南轅北轍,十分有趣。儘管它們不像一般專業藝文空間有完好設備,但是卻具有一種與眾不同的魅力。」

在人車進出頻繁的火車站,透過藝術的進駐,讓旅人在不經意的一瞥中與藝術相會。圖為藝術家黃芳琪的作品《一剎》。(林格立攝)
搭火車的藝術村
藝術家黃進河租用鐵道倉庫的創舉,讓當時的省文化處處長洪孟啟靈感一動,於是興起了鐵道藝術網路的計畫。
民國八十九年,經過十年討論的南投九九峰藝術村正式宣布停建後,文建會將一個大型的藝術村概念,轉化為無數的小型藝術村,藝術村的種子開始萌芽。很快地,做為鐵道藝術網路第一站的台中「二十號倉庫」於當年六月開跑,接著嘉義、屏東枋寮、台東、新竹陸續獲選,鐵道藝術網路漸漸繞成一個圓。
去年底,嘉義鐵道藝術村因為曾是運煤最大的集散地,於是舉辦「黑金藝術節」,結合當代藝術、市民創作、音樂、電影等多元藝術活動,打響了嘉義鐵道藝術村的名號,也提升了嘉義藝術的能見度。
在鐵道藝術網路家族裡,枋寮F3藝術特區的性格與空間最是與眾不同。步下火車,月台上有一幅幅馬賽克拼貼圖案,鐵道邊,藝術家的雕塑品與鐵道相映成趣。這個曾經是縱貫鐵路南端終點站的繁華車站,在民國八十年底南迴鐵路通車後,營運就陷入困境。
而火車站邊,當初做修建南迴鐵路工程師宿舍與工人工寮的五十多戶公寓,也變成荒廢的閒置空間。苦無一個聚會所的地方文史工作室、野鳥協會等團體於是以低價向鐵路局租用,陸續進駐。地方各路人馬在此聚集,進而組成了「枋寮生活文化促進會」,致力提倡社區藝文活動,成績斐然,並在一九九八年獲選為全國城鄉新風貌改造示範地點。
推動藝術教育不遺餘力的枋寮生活文化促進會,進而將尚未使用的公寓出租給藝術家當工作室。異於鐵道倉庫巨大前衛的性格,居家型的空間引來從事石雕、木雕、銅雕、紙雕、皮雕、版畫、空間設計、馬賽克拼貼等與生活貼近的藝術家進駐。這些生活藝術的魔術師,在沒有任何經費的資助下,將每間工作室改裝,賦予了全新的面貌,經營出一個宛若歐洲小鎮的生活藝術村。
誰來當家?
藝術村,基本上應該是一群藝術家當家,自主經營出一個風格獨特的藝文場所。相較於國外廣納個人捐款、國家基金會、民間企業贊助、地方政府預算、投資收益等財源的藝術村,目前的台灣鐵道藝術網路,除了枋寮F3藝術特區外,其他全數仰賴公部門經費存活,自然容易受到牽制。在公共資源必須提供多數人使用的原則下,藝術網路扮演了相當吃重的教育功能,乃至於社區營造的任務。許多藝術家不禁嘆息,台灣的藝術村又像文化中心、又像文史工作室,說藝術,實在太「不純」了。
相對地,地方民眾卻有不同看法。過去由專業藝術經紀公司承接的二十號倉庫藝文中心,展覽水準獲得一致好評,然而附近民眾卻有「走不進去」、「另外一種閒置」的質疑出現。甫於今年接手二十號倉庫營運的「加侖工作室」負責人蔡家嫻因此表示:「這個地方將是藝術家與社區交流的地方。」
第一檔展出的《黑手打狗》,提供藍領藝術家發聲,黑手藝術家劉丁讚以機車廢五金焊接出的巨大蚊子、鐵馬等雕塑,果然讓社區的孩子們大膽觸摸,興高采烈地騎乘。
「我想,鐵道『藝術』網路的名字,改成『文化』可能更適合一些,」沈芷蓀也覺得以台灣目前的藝文水平來看,藝術村的確應該將門檻放寬,讓民眾易於親近。
週末午後,時髦的年輕人三三五五進入二十號倉庫的咖啡廳,兩位阿公穿著汗衫,牽著小孫子隨意在展場裡走動,有時還會有移防的阿兵哥成群進入。
不同於各縣市轄下的文化中心,人們必須盛裝打扮、特意前去,才能欣賞藝術;熙來攘往、生活流動的鐵道藝術網路,讓人們在不經意的一瞥中自然接觸藝文活動,讓久居殿堂的藝術搭上貨車廂,一站一站巡迴,讓鐵道成為民眾文化滋養的大動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