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失求諸野?
儘管劉鳳學對創作有無限的渴望,它卻是非常傷神的工作。「我的習慣就是『磨』」。在做「雪祭」時,劉鳳學甚至在家裡掛了一個套環,以自己的脖子試試當年竇娥上吊的滋味。她的先生齊沛霖看在眼裡,非常心疼,鼓勵她暫時放下編舞,出國進修,「讓左、右腦平衡一下」。
在民國七十年時,五十四歲的劉鳳學暫別舞團,遠赴英國拉邦舞蹈學院攻讀博士,重做「老」學生。她專攻中國的禮儀舞蹈,從舞蹈的動作與空間安排,探討當時的社會制度和人文思想,並以三支以前採集的古樂舞「威加四海」、「化成天下之舞」及「皇帝破陣樂」來闡釋。值得一提的是,她的論文由劍橋大學的畢鏗教授指導,他專門研究唐代音樂,曾把「皇帝破陣樂」的古樂譜翻譯成五線譜,於是師徒二人合作完成了這支舞的重建。劉鳳學在六十二歲那年獲得學位,成為台灣第一位舞蹈博士。
為了找尋中國舞的源頭,劉鳳學幾度赴國外取經,會不會有「禮失求諸野」的感嘆?
「是有一點感嘆,你看唐代的樂譜還要由英國人翻成五線譜,」劉鳳學說,「但是我覺得唐代已是全人類的文化遺產,它本身就大量吸收外來文化,許多樂舞都是由西域諸國傳入,變成中國舞蹈的一部份,這就看人的胸懷、融化力和視野。」
反觀近年台灣興起一股本土熱潮,例如原住民的樂舞,不但被搬上舞台,一群原住民還成立了「原舞者」舞團,以人類學的研究方法到各部落學習瀕臨失傳的歌舞。
當年劉鳳學隻身深入原住民部落搜尋舞蹈動作及儀式,也曾經受台灣省民政廳委託,召集九族青年一起學習彼此樂舞,除了介紹原本的歌舞,也作了一些編創。「例如布農族原來沒有舞,但是我觀察他們在喝酒時會蹲在地上輕輕搖晃,就把這動作擴大成舞蹈,現在竟然看到還有人在表演,」她笑說。民國八十三年她更以原住民歌舞為素材,創作「沉默的杵音」,批判現代文明衝擊下的原住民處境。
退而不休
雖然身為最早投入本土舞蹈研究者之一,她還是覺得:「好的藝術都應該吸收,變成我們文化的一部份。只作本土,視野可能不夠,如果變成口號,對下一代並不好。」
民國七十七年劉鳳學被聘為國家兩廳院主任,使她暫時告別創作。她在工作期間,除了舉辦芭蕾舞及歌劇工作室,培養新一代的人才,也讓兩廳院自製了許多節目。
退休後劉鳳學重新復出,此後不是在舞團編舞,就是埋首家中的書堆。每當她要創作時,學生就會說:「老師,你又要自閉起來了。」儘管她已編出一百多個作品,卻很少重演過去的舞碼,每一次重演也是舊曲新編,不願意重複。
這次她對「曹丕與甄宓」的演出滿意嗎?不,仍然不。「如果再做這舞,我想把一切都刪掉,只保留開幕時一個士兵在場,以及落幕時曹植一個人踱方步時那種孤絕的感覺,」曲終人散時,劉鳳學輕輕笑著,卻說得很認真。
「老師不停地教學、創作、實驗、鑽研與著述,只是在一種連自己都不能抗拒的力量下,去做這無法停擺的藝術工作,」張麗珠如此形容。而對劉鳳學而言,對創作的熱愛能夠支持四十年,幾乎不再是興趣而已,甚至也不是使命感,「最大的動力是我對自己的挑戰。」
「黑洞」裡賣什麼藥?
「曹丕與甄宓」才剛落幕,劉鳳學已經著手準備第一百一十號作品,預定在十一月發表,它有個很酷的名字「黑洞」!編舞的靈感來自英國著名宇宙學家史蒂芬.霍金所寫的《時間簡史》。
「當年我在劍橋大學寫博士論文時,常常在牛頓當年坐過的蘋果園中看到一個坐輪椅的人,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就是霍金!」在《時間簡史》中霍金向大眾介紹宇宙的緣起及黑洞現象,劉鳳學這支舞也將探討動作與引力的關係,現在她的桌上堆滿了厚厚一疊宇宙力學的書籍,準備好好研究。
幾年前劉鳳學和一群學生發心編寫《舞蹈名詞》字典,目前已經完成了一萬個條目,交由國立編譯館編印。兩年前她成立「新古典表演藝術基金會」,計畫把手邊許多珍貴的唐代樂舞資料以及發表的舞作用舞譜記錄下來,以便將來出書、出錄影帶。
說到這裡,劉鳳學突然輕輕卻認真地說,「我看自己的作品總是悲劇居多,所以計畫在明年作一個童話改編的『可可與甜豆』,輕鬆一下,」她笑瞇了雙眼。
這就是劉鳳學,當我們還在回味她的上一個作品,她已經把它置之身後,開始構思下一個作品了。
如果少了劉鳳學這個人,中國現代舞蹈會有什麼不同?「我那一代正好是傳統與現代的銜接,對於何去何從的問題,思考的比較多,」她頓了一下笑說,「如果我不做,還是有別人會做。」
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