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的小圈圈
向來陸小芬就是一個敏感的人,也缺乏安全感。她很怕坐飛機,只要一騰空就手心冒汗,偏偏電影生涯常是飄浮不定的。
且聽聽她自己的說法。
「你不知道,電影圈裡很少有人真心去注意、關懷別人。而且當演員很可怕,永遠有票房壓力;這一部票房不好,可能就沒有下一部了。每天就是,要化妝了、記者來了、快快快,要遲到了……,天空就只有一個窗戶看出去那麼大,很恐慌很空虛……,常想我只要可以安安靜靜看完一張報紙也好。過去,我一心做一個好演員,得獎是我唯一目標,但是在我努力過、得到後,卻發覺那也不過是剎時的成就,我不知要再怎麼走下去,電影對我成了一個大問號。想得很累,胸中老有一團氣」,陸小芬講得有點急、有些亂,但在家中受訪的她,完全不像螢光幕上老給人辭不達意的傻大姐模樣。「美國念書的快樂生活,把氣都打通了」,她認為這一步「跨得真對」。
在美國,她暫時成了一個普通的留學生「Monica」。每個星期天,同學們一人出個美金十元,大夥上中國城買菜、講價,然後歡歡喜喜開伙。除了功課,大家也聊生活心得或描繪將來,有的人要念碩士,有的要結婚;最近哪家超市在打折、怎樣報稅比較經濟……。「每個人談得都是真的,非常健康,非常實在」,陸小芬強調。
雲端下凡塵
尤其令她感觸深刻的是,在校園中,再也沒有人像國內演藝圈或媒體記者一樣,老拿她的三圍作文章。一開始,外國同學並不知道她的身分,待獲悉她得到當地組織頒發的種種獎項,還特地為她製作一張慶祝海報,貼在校園中,讓她感動不已,還帶回台灣,珍藏身邊。在語文課中,雖然她的英文程度不好,但是老師總是像鼓勵孩子般的友善,讓她不再害怕上課。
相對於過去,她雖然屢屢獲得影后榮銜,影劇圈卻從未放過任何一個對她穿著、應對、甚至身材大作文章的機會。這一年半在美求學的日子裡,她覺得自己第一次被真心對待、喜愛,也真正拾回個人的尊嚴。
出國進修對一般人而言,原本不是什麼特別值得大書特書的事,然而要放開眼前成就、撇開一切人情負擔,不拍任何戲,並且不去想影劇圈新人輩出的高淘汰率,這勇氣並不容易。
向前走,不回頭
民國七十年,陸小芬由歌星跨入電影,在「上海社會檔案」中一片而紅。雖然那是一部大陸劇作家批判政治的電影,陸小芬在其中一些倔強、反抗命運的演出都有十分深刻的表現,然而卻因其中一場拿刀刺胸的戲,被片商及媒體大肆宣傳。這番際遇雖然使她迅速走紅,卻也將她推向女性復仇的社會寫實片風潮,片中總不外乎被凌辱、追殺、復仇,宣傳焦點也常在她身材上打轉。
一片而紅,也使得原本生活單純的陸小芬來不及適應影劇圈的明星生活,也掙扎於被定型為豔星,或失去演出機會的兩難間。她不善言辭、國語略帶台灣腔、穿著也不時麾,這都使得她在許多晚會、電視節目訪問等公開場合顯得膽怯,也使得別人更肆無忌憚地開她玩笑。
「她不像一些明星,面對流言或嘲諷可以一笑置之,不受影響;這方面她受傷很深」,中國時報文化新聞中心副主任宇業熒相當同情那個當時不過才廿出頭,又自尊又自卑的陸小芬。
自信得來不易
對於初期經歷及心事,陸小芬很不願意別人再提起。她認為「討論這一成不變的老話題,未免多餘」,每有人問起,她總是口氣強硬地岔開話題。經紀人夏玉順更是十分氣憤地表示:「她對媒體一向敏感,心情緊張,深怕記者用錯字眼對她造成傷害。為什麼你們不能從她得獎談起?去談她的努力?」
為了擺脫過去,爭取好的演出,她的確不斷努力。
九年前,在她知道小說家黃春明「看海的日子」要改拍成電影時,為了說服自己所屬的電影公司答應她外借拍片,她決定不拿酬勞為公司演出一部片子,並降低片酬,希望爭取到「白梅」這個角色。陸小芬的誠意終於打動了蒙太奇公司,也以這部片子奪得金馬獎影后。之後,她更是慎選角色,在「桂花巷」中由年輕演到老;「販母考案」中,演一名黝黑粗壯的底層人物;「客途秋恨」中演出中年日本女人。「她自己努力放下容貌,別人為什麼還要用性感來歸納她?」夏玉順質疑。
幕前幕後
努力終有成果,金馬影后之外,她以「桂花巷」、「晚春情事」分別拿下卅三、卅四兩屆亞太影后榮銜。演藝事業上,她越來越明亮篤實,然而銀幕外的真實自己卻似乎更是緊張與迷惘。
「每次上節目,她都很緊張,燈光一亮,手真的會發抖」,名主持人張小燕記得十幾年前第一次在台視看她唱歌時,陸小芬才不過十七、八歲,還只是個沒沒無聞的小歌星,沒有任何負擔,笑容反而開朗,也比較自在有信心。
暫離電影圈、出國念書,陸小芬原來沒有把握是否仍要回到這個行業,但在上戲劇課時,她發覺自己最喜歡的仍是演戲,而申請學校的順利及連獲的殊榮,也再肯定自己的最大資產都在這裡。雖然這一年多來她推掉了八部戲,她卻自信的表示「我不是要脫離影劇,而是要走得更長更遠。」
戲夢人生
從小到大,古今中外,陸小芬就只愛過費雯麗一個女明星,心想「那來這樣尤物,一點缺點也找不到。」在美國她又看了一次「亂世佳人」,費雯麗在真實生活中自戕的結局,給了她很深的體悟——一個明星,如果不能建設心理、生活踏實,每年看著自己最美的一刻,反觀現實中卻是生活空洞,一旦容貌、掌聲逝去,勢必要恐慌,而毀滅。
這次回來,陸小芬決定自己不要再過得那麼辛苦了,「生命一輩子,只要抓住大原則就可以了」,她願意用心再投注不甚景氣的國片中,至於既花時間、又花精神的人際關係,則是「花再多心力,也不會留下什麼。」陸小芬一直覺得媒體報導的都不是她,沒有人真正了解她。
回到台灣,再入江湖,免不了又有訪問和綜藝節目,除了進攝影棚錄影,還到九份她成長的地方出外景。早上陰雨綿延,加上工作人員遲到,陸小芬情緒不穩的嘟嚷著「幹嘛上這些節目,我最討厭錄影了!」一邊又撥著電話四處催工作人員快到。
來到九份,腳本是陸小芬成名後,回到故鄉的舊居、小學,回想從前。雨勢不小,導播在一旁示範表情和走位。
推開「舊居」院子鐵門,陸小芬回來了。今天她扮演的,又是劇中人或是自己呢?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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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芬回來了!」一回影劇圈,不免又是她一向不愛的綜藝節目與媒體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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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念書期間,陸小芬清湯掛麵、脂粉不施。單純的學生生活,令她快樂的不得了。(陸小芬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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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故鄉,翹首未來;電影仍是她最大的興趣與資本。只是要用什麼態度去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