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行業,收入不下於醫生、律師,但社會地位卻「或許僅高於妓女,」一位資深業者形容。他們戲稱自己作的是「謀財害命」的勾當──謀別人的財,害自己的命。
他們總是衣著光鮮,美玉、鑽戒在手,他們常是出入名車、有能力購買幾千萬的豪宅巨廈。高大英俊、年輕貌美的他們,卻常常終年不見陽光、晝伏夜出,只生活在室內、燈下,因此近看時,他們的臉色總有點蒼白,聲音有些沙啞,隱隱似乎還看得出黑眼眶。……
他們需要觀眾和舞台效果,但又不是演員。台下的眼神孺慕,但他們也不是傳道人。他們像個能說善道的電視主持人,可以三個小時下來,硬是面不改色,精神煥發,一點也沒有冷場。他們的「工作」其實是教書,許多人卻認為,他們跟「清高」的教師形象有些距離。他們到處受歡迎,補習班的興衰榮枯,全靠他們的嘴上功夫。他們一周上課高達四怑蚅謝I,有的還飛機往返、南北奔波在幾個補習班間。
他們是補習班「名師」。
名師?妓女?
比起社會上一般行業,名師賺的錢的確極多,台北火車站附近一家大型補習班的數學名師,才剛出道兩年,一年可賺將近三百萬。另一家家教班的數學名師,一年的收入是一百萬──美金。
名師們多半極自信,談起專精的教課科目,神采奕奕,相信只要經過他們的「指點」,頑石也能成金。「跟別人學數學,我不敢說,但是如果是跟我,升學考試不會有問題,」一位資深數學名師說。一位英文名師也認為,只要跟著她學,不用怕對英文沒興趣,實力增進指日可待。名師相信學生極需要他們,沒有他們,很多事情(例如考試成績)會因之改變,很多人的命運會因此改觀。而許多補習班的升學率,似乎也證明此事。
孩子、家長們一日不可無名師,但另一方面,社會上對名師的看法,卻又令名師五味雜陳。一位名師在台北市鬧區看上了一層近七千萬商業大樓,想買下來當教室,但是大廈管理委員會怕「補習班出入人士混雜,影響商業大樓形象,」全體反對。「名師」出面找管理委員會主任委員溝通,才遞上名片,那主任便將名片拋在地下,說「你想都不要想!」。
不像學校老師,補習班的名師針對升學窄門「販賣」知識,因此名利雙收,這是一般人總難以尊敬「名師」的理由。「說起我們這個行業,在社會上,名片常常是拿不出來的,」一位資深名師說,「社會地位很可能僅高於妓女,兩者都有同樣特性:都是『人們需要時才想到』,」他自嘲說。
不管促使名師存在或是「成名」的理由為何,名師看起來總是有課就教,不管一班多少人、身體能承擔多少班。於是「拼命三郎」、「唯利是圖」……等全成名師的「刻板印象」。「前人的經驗看來,這一行只有兩種下場:一是餓死,一是累死,」另一位數學名師說,他們的工作絕非「鐵飯碗」,完全看「票房」決定生死,課教得好,有學生來,補習班主任就排課,自己開家教班也撐得起來,否則就只能潦草收場,回家吃自己。
「這是一個競爭殘忍的行業,」補習班主任林功偉說,出身背景、學歷、教書經驗等都不能保證能受學生歡迎,有點像明星的境遇,即使教書的專業水準一樣,但很難說為何這個名師會大發,那個名師卻沒生意,「時機及運氣佔了大部份,」林功偉說。
被需要的感覺
這使得許多名師在意氣風發時拼命賺錢。一位英文名師每天從晚上六點到九點上課,星期六下午、星期天下午到晚上更是全天排課,孩子們上學期間如此,寒暑假期間一天上課更高達六到八小時。甚至結婚、懷孕等人生大事,相較於上課,都得敬陪末座。她上課上到生產前一天,當時她的肚子大得讓同學擔心:「老師你的孩子可不要掉在講台上,」同學說,「名師」談談笑笑,教課如常。生產後她連月子都不作,兩個禮拜後就來上課,「同學們不可一日無我,」她這樣說。然而比起這位英文名師,其他人還有更「慘烈」的經驗。
一位年輕的數學老師剛退伍、加入「名師」行列才兩年,就已經喉嚨、尿道、膀胱發炎……渾身是病,「因為站太久了,」他說,雖然一身是病,卻因為補習班排課,全看他的名氣,「不能找代課老師,壞了聲譽,」因而也沒時間調養,更別提好好看病。有一次在高雄上完課,實在忍不下病痛,只好到醫院去,醫生看完大驚,要他立刻住院。但是他頭也不回地走了。「住院,怎麼行,我明天還有課呢。」
如此拼命工作,有時不一定是為了名利,「我熱愛教學,」一位年輕的名師說,他在就讀大學時就已在補習班任課,當兵時沒地方教課,知道同連的長官想考大學,心癢地去央求他,「連長,你給我教,包你有學校念,」他說。就像明星一樣,名師「最難忘是講台下那一雙雙仰望的眼神,」一位名師說,還有那種「被需要的感覺」。
民國七十年代,一位資深數學名師決定將一手創辦、已經有口碑的補習班收起來時,在植物園枯坐了一夜。「要放掉這個行業,除了錢情,還有人情,當然最難的是盛名,」他說,當時他是看破了。「我不斷問自己,我是什麼?我在作什麼?每天早上昏沈沈的起床,不知道什麼是假日、黃昏,沒有家庭生活,只看過日光燈,沒看過陽光……,」他決定不要過這種生活。
但是學生、家長仰望的眼神,又是那樣難以割捨。如今已五抴X歲的數學名師最後終於還是為自己找了一個理由而復出教學:「為了教自己已上國中的孩子──在家沒有黑板、氣氛呀! 」,他過去的一些學生──如今都已經當父母了,在公車車廂上看到他的廣告,打電話給他說,「老師,您還在教呀!」聽到這些話,資深名師終於慨嘆,這一行,真難,果真是年輕人的天下。
五十多歲的名師偶爾也跟補習班主任抗議,班裡宣傳的名師重點,只有英俊貌美的天王天后,沒有「我這個糟老頭」。但是他又心知肚明,在這一行,沒有人復出後可以如當年般叱'風雲的,「多少人賺了錢、移民,丟不下這一行,想回來,但時過境遷,天下不是他們的了!」「崔苔菁、鳳飛飛再化妝,再怎麼講究排場,有可能再紅起來嗎?」他說。
資深數學名師說他現在的確是看開了,一周開課六堂為上限,再多的誘惑都不動心。當補習班主任一再地向他表示,「我的孩子快升高中了,怎麼樣,要不要開個高中班,孩子托給你,我就放心了!」他不為所動地回答:「別再拐我了!」
當繁華落盡……
對補習班名師來說,要不被這些俗相所惑,多難!一位從民國六十年代就開始教課,曾叱'台北補教界二十餘年的數學名師,不停地教課、驚人的進帳,為名為利嗎?他中年以後歸佛茹素,收入全捐給宗教慈善事業,長年一件汗衫;為了趕上課,一粒饅頭就是午晚餐,如此的「看得開」,去年卻在講堂上發病不支昏倒,最後喀血而死,享年六十。
這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前輩傳奇,對這一代年輕的名師們,會帶來什麼衝擊嗎?當上課鈴聲響起,這位衣著光鮮、神采奕奕的英文名師說:「我不會後悔,我不會放下來,人生就是一段不斷的競爭,我喜歡每天早上起來都有這種『有成就的感覺』,我會『keep Going』(堅持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