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傳統的雨具——油紙傘,在工業充分發展之後,幾至淘汰。從布傘到塑膠傘、到尼龍布傘,傘製工業愈來愈進步,使得自由中國臺灣有了「傘製王國」之稱,產量極大,品質精良,譬如:傘骨輕巧、傘面美觀、縫接牢固,價錢又極大眾化,可說是集許多優點於一身。因此,傳統的油紙傘,便因價昂、笨重而被冷落多年。但近年來,人們在所見、所用盡是工業化大量生產的產品後,卻又回過頭來,鍾情那具有拙樸之美的手工藝品。完全以手工製成的美濃油紙傘,就在這股潮流下,重新被大家肯定,甚至從用具脫胎成為藝術品。
「傘」原稱「蓋」,古書上解說,是用以禦雨蔽日可捲舒之器。民間傳說是春秋時魯國巧工魯班(公輸般)所發明,但史籍上卻無所記載。我們只能在西周姜太公所著「六韜」中看到:「天雨不張蓋」,及孔子家語中「孔子將行,雨而無蓋」。推斷「蓋」在周朝時即已有,但姜太公又早於民間傳說的魯班。
工藝家們推測,「蓋」最早多用絲質材料做覆面,竹子做支架,因此傘的原小篆字形部首為「絲」,後來才以張開形象繪之」。
千百年來,竹傘與蓑衣、斗笠,共同為風雨中、豔陽下的過客,提供蔭蔽,而它的形態、原料,也因自然環境上不同的需要,與時代的變遷,有所改良。
絲質的傘面擋不住江南一帶豐沛的雨水,於是新的材料起而代之。油紙傘的出現,不但更符合實用,且為這項竹製手工藝品展現新的風貌。南方用傘的機會比北方多,所以南方的傘做得遠比北方要好,於是北平人講究用傘的都用「杭州傘」。臺灣的美濃紙傘也是繼承南方一派,從廣東潮州來的。
折疊好的傘面要在陽光下曝曬一番,以固定折痕。(楊永山)
美濃紙傘,手工取勝
美濃是臺灣南部的一個客家村,多少年來,這堛澈家人無視於外界的發展與繁華,始終堅持著祖先流傳下來的樸實民風。這裏有秀麗的湖光山色,青蔥的煙葉田更是一望無際。舊時的城門,枝葉茂盛的老樹,以及綠油油的稻田、菜圃,都曾吸引許多遊客和藝術愛好者。但美濃最讓人耳熟能詳的,還是那純手工製成的美濃紙傘。
臺灣自從現代化洋傘大量生產、外銷,躍升為世界洋傘王國後,手工製的油紙傘因製作慢、手工貴、售價高、攜帶又不方便(不能折疊),逐漸遭市場淘汰,致使製傘的舖子摘下招牌,師傅紛紛改行,一下子傘的世界難以覓到油紙傘的影子了。
油紙傘就此消失了嗎?不,幸而在美濃和屏東高樹鄉等地,還有幾個傘製師傅,即使在市場最不景氣時,依然堅持下來。他們熱愛這門手藝,顧客不上門時,除了到田裡做活,以維家計外,他們還是繼續製傘,當作是藝術創作,自己欣賞。顧客上門,提出大量訂單,他們也不為誘惑,依然斤斤計較於傘上的功夫,為每一把傘的出生,投下全部的心血。
因為他們的執著,也因為人們用膩了大量規格化的工業產品,一度受忽視、排斥的油紙傘,終因人們返樸歸真的心理,愛上了手工藝品,而再度抬頭。
美濃現存兩家紙傘廠中,規模較大的是林享鴻和姪兒林義雄夫婦所開設的廣榮興紙傘廠。
所謂的工廠,是位於美濃中正湖旁的一棟民房。房外堆積了一些材料,一進屋裡,四處散放著半成品的傘,有架好支架未貼上傘面的,有貼上傘面未上桐油的……,三個師傅坐在角落邊,做削竹、鑽洞、擦桐油等工作。整個房子瀰漫著濃濃的桐油味。
一度是日常遮雨用的油紙傘,雖其蔭蔽地位為現代洋傘所取代,但其精巧的手工、富古典美的色彩,如今已再度受到人們的寵愛,且從日用品轉變成藝術品。(楊永山)
傘製過程,繁雜難學
現年四十餘歲的林義雄說,舊時一把傘的製作分給四個人做,即分傘骨、糊紙、上油與裝髹四部份,因此,中國文字「傘」,是一個傘形撐著四個人。
林享鴻和林義雄把四種技藝都學會了,因此,他們都能獨當一面地撐起這「廣榮興」的招牌。
傘製的過程,第一步是要鋸竹做傘架。美濃傘製的竹子都是臺中運來的孟宗竹。孟宗竹硬且有彈性,最適合做傘架。但竹幹所含糖份卻很高,很容易生蛀蟲。因此,運回的竹子依所需尺寸裁鋸後,先要在水中浸泡一個月後,以除去糖份。
浸泡後的竹子,先削竹製成傘骨、傘頭和傘柄。細長的傘骨削好後,還要鑽孔。製傘師傅用一種像二胡弦似的工具,很熟練地在很細的傘骨上,鑽出間距相等用以穿棉線的小洞。這種工具,外行人是操作不來的。
傘骨、傘頭和傘柄做好後,再就是穿線定型。這亦是極困難的工作。只見師傅們手拿著穿線針,在鑽好洞的竹條上穿梭往來,不一會工夫,一個可上下活動的傘架就成形了。傘面的固定是將棉線穿過傘骨小洞,按等距拉成一個圓形。他們都不用量尺,只靠經驗,但骨與骨間的距離卻一定是相同的。
畫家在傘面上作畫,使油紙傘的身價更為提高。(楊永山)
全係手工製作,件件皆屬精品
骨架製成後,再就是黏貼傘面的工作。美濃傘面的棉紙都來自埔里,貼黏棉紙用的柿子油,是臺南善化買回來的青柿子熬成的。由於柿子油性質不變、不壞,所以一次製作出的柿子油可以留存一、二年。
常令人感到訝異的,是舊式的傘製法,傘面的棉紙是一片片貼上去的。首先將棉紙裁成一片片的扇形,在柿子油中浸泡約半個小時,取出用滾筒壓乾後,一片片黏在兩根傘骨架間。這裏的老師傅保證,傘面永遠不會在接黏的地方脫掉。
傘面黏好後,拿出去曝曬一會兒,再拿進來塗上來自旗山的防水桐油。然後再經過一番整修,一把紙傘才告完成。
這樣完全用手工製成的傘,如果一個人單獨做,平均一天只能做二把,而五個人分工合作的話,一個月也頂多做一千把。
十幾歲就開始學做傘的林義雄說:「由於中國古物在西方世界流行,我們常接到大批國外的訂單,一要就是幾千把。但我們找不到這麼多的師傅,都沒辦法接。」
不單是國外訂單無法應付,就是國內市場亦是供不應求。「廣榮興」除了叔姪二人外,又請了三個年輕時即開始學傘製的老師傅來幫忙,但生產量還是很有限。
油紙傘的製作全靠手工,此為削竹。(楊永山)
從日用品蛻變成藝術品
每天都有許多慕名者來工廠參觀,其中不乏外籍人士。這些人不但拍照、詢問製作過程,更免不了要買幾支帶回去。
美濃紙傘對這些老遠前來買傘的人而言,不再只是蔽雨的工具,而是一種藝術品。有的人拿回去當客廳擺設的一部份;攝影師帶回攝影棚成為古裝照片的道具;而雲門舞集則在白蛇傳中由許仙撐起了它。
由於製出的傘優先賣給親臨的訪客,雖臺北、高雄的大型百貨公司都曾主動要替他們設專櫃,但廣榮興卻一直沒有足夠的成品供應。所以前些時候在臺北舉行的紙傘展一結束,喜歡油紙傘的人又只得千里迢迢親往美濃購買了。
林義雄說:「我們一直希望,能將這門手藝傳揚出去,但是由於製作過程複雜、工作辛苦,現在的年輕人都沒有耐心及恆心來學。也因此我們真是面臨後繼無人的局面了。」
廣榮興的傘分半徑為二十四吋、十四.五吋和十二吋三種,普通均是三十二支竹架。另外一種特製品,是四十支竹架,半徑二十二吋,因竹架間隔較小,特別堅固。傘的價錢由小到大,分成新臺幣三五○、四五○、七五○、一千元等多種。
圖5:穿線。(楊永山)
業者盼望後繼有人
除了依循傳統的製法,林享鴻和林義雄也對油紙傘的製作做了許多的改良:過去傘面全是單一顏色,沒有花樣,現在他們把棉紙拿到印刷廠,印出各種彩色花紋,然後一整張的貼在傘面上。
過去,油紙傘面所漆的桐油,在陽光下因氧化作用,常會產生一股怪味,現在經過他們的研究處理,利用化學藥品調配,氣味已淡了許多。
畫家侯壽峰亦曾在傘製廠待過好幾天,為紙傘傘面作畫。傘製師傅欣賞畫家古典的中國畫,而畫家更讚嘆師傅手藝的精巧,他們的合作,使傘的身價提高了許多。另外,傘頭現已用機器代替手工製造,而在傘骨上也塗上一種化學物品,增加傘骨的防蝕性。
在屏東縣高樹鄉的東興紙傘工藝社,更把舊式的紙傘加以改良,做成秀氣繽紛的花紙傘,和裝飾性的紙傘燈罩。
這些裝飾性的紙傘,大都外銷到西歐國家,做為室內裝潢的一環。紙傘燈罩,成串的懸掛著,每當燈亮起,半透明的棉紙上,映著隱約的燈光,洋溢出的是無限溫馨,且古意盎然。
在林義雄家裡,供奉著「巧聖先師」的牌位。林義雄說,巧聖先師是發明製作油傘的始祖,是古代一位王侯的夫人,後來成為傘製戶的守護神,凡是制紙傘的人家,均有供奉。但問及巧聖先師的年代,林享鴻和林義雄都搖頭說不知道。
「巧聖先師」牌位旁邊還有一副對聯,左聯是「一竿樹立拓乾坤」,右聯是「片片彌逢遮雨露」。幾根香在灰爐裏點燒著,不知傘製者在膜拜之際,是否曾提及,現在油紙傘的功用已不僅是「遮雨露」了。
高雄縣政府鑑於製作油紙傘這種民俗技藝的漸趨沒落,已決定在明年暑假,召集國中工藝老師們來學習,然後傳授給國中學生,希望有青年人能將這份技藝傳揚下去。
鑽洞。(楊永山)
貼傘面。(楊永山)
內部的小傘骨在師傅穿針引線下,不久就成可上下移動的傘骨。(楊永山)
在傘面上塗桐油以防水。(楊永山)
內部的小傘骨在師傅穿針引線下,不久就成可上下移動的傘骨。(楊永山)
一襲古典的中國穿,撐上一把古色古香的美濃紙傘,引人發思古幽情。(楊永山)
(楊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