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美學在街尾

郭淑珍讓藝術走入生活

文‧黃淑姿　圖‧莊坤儒　翻譯‧Robert Green

2017 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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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麒建設董事長郭淑珍，攝於改造自溥儀御醫黃子正故居的「綻堂蒔光」。(莊坤儒攝)

從1996年留美歸國後買下第一個藝術藏品——廖洪標的釋迦牟尼立像開始，明年即將60歲的郭淑珍，不但繼續擴充藏品，更修復數間老屋，結合建築美學與藝術推廣，讓美走入更多人的日常生活。以老屋復舊為經、藝術推廣為緯，新舊時空中互動交織，開啟台北城市新美學的另一頁。

熱愛藝術的力麒建設董事長郭淑珍，收藏藝術品的眼光被譽為跟買地一樣精準。喜歡藝術，也想讓更多人親近藝術，繼1996年力邀父親出資成立郭木生文教基金會，隔年再成立基金會附屬藝術中心，近年更陸續經營、修復活化數間老屋：台北市定古蹟台北故事館，迪化街綻堂與綻堂蒔光，預計最快年底公開的溫州街台大公共宿舍歷史建築，與修復中的牯嶺街哲學大師方東美故居。

從綻堂蒔光二樓向下俯瞰。昔日，打開後門可直通淡水河畔。

綻堂蒔光——御醫故居的新生活美學

說起藝術品，郭淑珍如數家珍，但若問她如何選擇收藏，答案出乎意料的簡單：「就是喜歡」。滿滿3大屋藏品，除了家中的掛畫，以及在與歷史博物館合作的「石灣陶魂：廖洪標陶塑藝術展」（2013）、「宜興紫砂壺陶塑茗壺特展」（2016）兩場大型展覽有過亮相之外，其他大多收在一個又一個的錦盒中。

會找到迪化街一段的「綻堂蒔光」，也是因為「她實在太想擁有自己的空間來做藝術推廣了」，郭淑珍的先生、現任郭木生文教基金會執行長劉文良說。200坪大的郭木生文教基金會附屬藝術中心，雖然早期剛成立時策劃過許多年輕藝術家的聯展，對作品量還不多的年輕藝術家而言，仍有一定的策展難度。綻堂蒔光的出現，正對應著郭淑珍的渴望。

2016年12月開幕的綻堂蒔光是連棟式長條形店鋪中的一間，前身為溥儀御醫黃子正故居，經郭淑珍改造為生活藝術空間，一樓三進依序進駐了藝術生活用品、陶鍋手炒豆咖啡、茶室兼藝術展場，不定期展出台灣藝術家作品。

去年12月舉辦的施繼堯圓甕、花器個展，請插花家使用花器設計出生機盎然的花藝，將原本有些嚴肅的展場空間點綴出幾分靈動，緊扣郭淑珍「讓藝術走入生活」的生活美學經營理念。她捧來一個藍色茶碗，碗身一遇水即刻開出冰裂紋；注入不同溫度的清水，原本一片凝固的藍，竟層層疊疊變化著顏彩深淺，無生命的器物彷彿有了呼吸。「（施繼堯的陶器）成分天然，沒有使用任何重金屬，像這個茶碗，它的釉料是花蓮玉石做的，不僅天然，顏色與工藝更是特別。」郭淑珍說。

一進門陳列的台灣、日本藝術器皿，適合日常使用。

綻堂——淡水河畔的空中藝術沙龍

在等待台北市政府核准綻堂蒔光使用執照的三年裡，獅子座的郭淑珍有點急了。某天，她往前走到另一排連棟長屋的2樓，放眼望去，10間長屋打通的寬闊空間，走廊上風吹如遊龍，紅磚溫潤。郭淑珍又心動了，2015年2月，「綻堂」更早於綻堂蒔光而誕生。郭淑珍在綻堂展售青年藝術家作品，讓他們能揮灑創作，並藉由藝術品的被購藏而自力更生，創作之路不致因此中斷。

「我們不是超級有錢人，買不起天價作品，但我們還有一點能力，可以收藏自己喜歡的作品，也能多支持年輕人繼續創作。」劉文良說，「只要一萬個人裡面出一個大師，就值得了。就算他們不能成為大師，透過像綻堂這樣的平台，讓藝術進入更多人的生活，日積月累，整體美學素養不就提升了嗎？」劉文良說。

綻堂的樸實優美，常吸引過路客上樓一探究竟。「後來我才知道，來這裡買畫的人，有些以前根本是不收藏藝術品的。」位在迪化街北段的綻堂，人流較年貨大街所在的南段冷清了些，但這一段河畔街尾保有更多大稻埕原始風貌，正好吸引喜愛文化藝術的旅客漫步而來，開始有更多人把藝術品帶回家。這正是郭淑珍與劉文良這對夫妻共同的心願，也是他們對老屋復舊作為藝術推廣空間的期待。

「綻堂開幕後，陸續收到不少年輕藝術家投遞策展計畫書，展期很快就排滿了。」為何年輕藝術家喜歡在綻堂開展？「要有名氣，才進得了美術館和展覽館；如果想進畫廊，作品就要有賣相。」郭淑珍說，而綻堂並沒有這種限制，加上展出後作品常被購藏，使年輕藝術家與綻堂逐漸建立互信。

施繼堯遠赴日本取經、突破技術困難而成功以花蓮玉石入釉的創新陶作。

台北故事館——圓山緩坡上的美學課堂

2015年5月接手經營台北故事館，則是出自偶然。建於1913年的台北故事館，位在基隆河南岸的圓山，是大稻埕茶商陳朝駿的故居，幾經轉手後於1998年被指定為台北市立古蹟，2015年管理權回歸台北市政府後再釋出招標。「原本是哥哥的朋友要找地方展出歐洲瓷器，想借基金會名義申請台北故事館作為展覽空間。」郭淑珍說，「與其讓人借名，不如自己申請。」

此時，駐台北土耳其貿易辦事處代表艾瑞康（Ismet Erikan）獲知郭淑珍取得台北故事館經營權，因藝術而結識數年的兩人，在去年9月攜手促成「土耳其手作之美」特展，除了展出土耳其最具代表性的奇林（kilim）織毯與陶瓷藝術，更邀請土耳其陶藝家現場示範創作，舉辦土耳其文化講座、土耳其市集，大受歡迎。加上台北故事館原本有茶藝、陶藝系列講座，人氣更高。

「我們期許自己，要以博物館的規格經營。」台北故事館展覽部主任王亞婷說，其中重要的一環是不容忽視的美學教育。例如，策劃「馬約利卡的故事」活動，由館方製作馬約利卡磁磚體驗材料包，讓民眾在動手做的過程中認識這珍貴的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磁磚，寓教於樂。

既然人的生活離不開物品，如果能夠選擇，郭淑珍認為，當然要選擇使用帶有藝術美感的物品。以奇林織毯與陶瓷為例，人們並不僅只以織毯保暖或用陶瓷盛裝湯食，器物的製作工藝、彩繪圖騰，是土耳其文化、生活的縮影，結合手藝人的生命經驗，傳承土耳其人的集體記憶。

有形的物質承載著無形的過往，是記憶的延伸，也是文化的載體。或許，還包含著對未來的期許。

來客最愛在綻堂10間長屋打通的寬闊走廊留影。

方東美故居與溫州街老屋——再現哲思身影

像大稻埕這樣容積率本就較高的商業區，修復後仍有足夠容積可供出售，老屋保存的誘因更大，綻堂蒔光也得益於大稻埕歷史街區的容積轉移優惠。

對郭淑珍而言，會走上老屋修復與活化這條路，只是「隨緣」。一開始是因為做建築要買容積，才發現大稻埕這些美妙老屋，例如看上綻堂蒔光是因為「三進式房子的味道太好了」。推動和平西路建案時，看見基地正後方快坍塌的老屋（門牌是牯嶺街），別人說這是方東美故居，後來才知道，方東美不但是哲學大師，更可說是國師，據說以前故總統蔣中正經常前往請益。加上方東美自學佛經有所澈悟，讓近年常親近佛學的郭淑珍很有同感，決意重現大師故居風光。

「我是做建築的，房子該更新就要更新，不更新就該拆。既然這裡已經定為古蹟，光放著不維護，沒意思。」郭淑珍開始投入方東美故居的修復，每個月都去視察進度。

方東美故居的產權屬於台大所有，郭淑珍與校方頻繁接觸後，發現台北市溫州街與和平東路一段的台大公共宿舍群也亟需修復、活化。這片庭園遍植松樹，飽含歷史風華的老屋群，更早之前在日據時代是海軍俱樂部，充滿遐思。其中有老屋旁種了7棵老松，滿庭翠綠，吸引她以ROT案取得營運權。修復完成後，預計最快年底開幕，目前暫定規劃為古南傳佛教藝術美術館，同時舉辦佛學、思想講座。

郭木生文教基金會附屬藝術中心，因致力推廣文化藝術而獲頒多屆文馨獎肯定。

用空間說故事——建築與藝術的雙重奏

老屋修復、維護加上持續經營藝術推廣，並不是附庸風雅的宣傳，而是真金白銀的資本投入。不好意思開口募款、找人捐錢，郭淑珍以個人資金持續全力投資。要是展出的畫作無人收購，郭淑珍還出錢買下。17歲的女兒因此曾經擔心地問：「媽媽，妳會不會沒錢了？」對此，常持誦《心經》的郭淑珍說：「錢太多也沒有用。我喜歡做、願意做，就去做了。」

心態上自我調適，營運也不馬虎，郭淑珍每天親自看當日報表，並整合資源再加以彈性運用。例如，在綻堂5公尺乘5公尺方形展間外，另外隔出小間販售來自各國的生活藝術品：波蘭彩繪陶器、日本古董漆器、台灣銅雕、楊莉莉的青花瓷設計藝品，也擺售台北故事館「土耳其手作之美」特展的織毯、手繪復古陶瓷鍋墊等熱銷品，以增加收入。

郭淑珍從未言明，她究竟在藝術品裡看到了什麼，以至於數十年來流連忘返，全心投入而不悔。她只是說：「站在藝術品前，看著它，欣賞它的美，就忘記自己在煩惱什麼了。」

問郭淑珍，如果不考慮任何現實，她最想做什麼？「如果可以，以後我想在陽明山上蓋一棟像Miho那樣的美術館。」貝聿銘設計的Miho（美秀）美術館，典藏日本秀明家族約2,000件藝術品。也許，在那樣寬廣而充滿幾何秩序的空間裡，郭淑珍數量龐大的收藏品，終能夠逐一自錦盒裡探出頭來，凝望世界。正如經她修復活化的老屋，不只是物理空間的整修，也是經營者與藝術家的審美挹注，而讓被淹沒的歷史與故事，從一片衰頹中再現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