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開的「海外票倉」？

地球村的來臨，使散居世界各地的海外僑民，有機會參與我國第一次總統直接民選。

留學生也是海外選民，但卻受限於時間與旅費，絕大部份都將在總統選舉時缺席。圖為耶魯大學台灣同學聚會情景。（卜華志攝）（卜華志攝）

這歷史的盛會，會吸引多少人踏上返台投票的路？

僑委會盡力宣導，甚至在中正機場入境大廳掛起大幅廣告。但最後海外會有多少人回來投票呢？（陳繼仁攝）（陳繼仁攝）

在回與不回之間，他們的考量是什麼？

海外華人的政治生態，目前又受到什麼衝擊？

為了探究這些問題，我們製作了「我的一票選總統」專題，並首度在網路上做民意調查，發現了許多國內意想不到的結論。

今年三月總統大選，是我國有史以來第一次國家元首的直接選舉，歷史意義非凡，請踴躍投票，「別讓您的權利睡著了」。

但是對大部份的海外華人來說，他們第一次親自選總統的權利，卻正陷在重重路障的夢境中，想醒，卻醒不過來……。

像是從一萬兩千點跌到兩千多點的股市大地震，海外華僑選總統即將返台的人數，也開高走低，從最早粗估的十萬人，跌到可能只有幾千人。

「總統副總統選罷法」規定：年滿二十歲、曾在台灣地區繼續居住四個月以上、持有中華民國有效護照的海外人民，在規定期限內辦妥選民登記，就可以回國選總統。

海外潛在的選民有多少呢？僑委會依據「曾在台灣地區設籍，但後來遷出的人數」，扣除未成年及死亡人口推估，目前在海外有資格登記為第九任總統、副總統選舉人的，大約在二十六萬左右。

而根據僑委會的民意調查，有資格成為選舉人的海外僑胞，其中有意願返國投票的，在美國地區佔百分之五十三；在泰國、菲律賓則大約佔百分之二十。平均一下，以二十六萬的四成來計算，僑委會粗估，回來投票的華僑應該在十萬人左右。

外交部駐美代表魯肇忠在去年十二月返國述職時，更樂觀地預估，全美將有超過三十萬的華僑回國選總統。

廣投資訊炸彈

僑界對於能參與中國五千年來第一次人民自己選總統，確實反應熱烈；但是在意願與行動之間，卻有著極大的落差。

「我想真的會回來的人不是很多，也有可能不到一萬，」僑委會委員長章孝嚴坦承，截至目前為止，選民登記的情況並不踴躍。

願意回來的人數超乎預期的低，並不是僑委會沒有盡到宣導的責任。從去年十一月起，僑委會就不斷與政府駐外館處在世界各地舉辦說明會，共舉辦了兩百場以上。歐洲一個只有三抴X位僑民的國家，當地僑務代表甚至一個個打電話通知。

僑委會也利用各種媒體廣發訊息。除了傳統的報紙雜誌廣告，更包括衛星電視的「扣應」節目、國際電腦網路等突破性的做法。

在服務方面，經過商議，華航、長榮航空，台北市的凱悅、國賓、富都…等幾家大飯店，都將對持有「第九任總統、副總統選舉權查核通知書」的旅客，提供優惠票價和房價。

勿恃敵之不來，恃吾有以待之

原先聽說洛杉機地區可能會有三萬僑民回國投票，航空公司莫不戰戰兢兢。因為從洛杉機到台北，每週有三怉Z直飛班機；如果每班以四百人計算，一個禮拜只能載運一萬兩千人，三萬名旅客就得花三週的時間才輸送得完。問題是不可能有人為了投票而請三個禮拜的假，所以如何臨時調度加班班機，曾讓航空公司如臨大敵。

結果航空公司「恃吾有以待之」後，卻發現「敵之不來」。世界日報駐洛杉機記者在今年一月調查該地航空公司及旅行社訂位資料後發現，三月份預訂洛杉機回台灣機票的旅客少之又少，反倒因為三月底有清明連續假期，台灣到美國的機位已經所剩不多。

紐西蘭南島的基督城，有一千個台灣移民家庭。僑委會今年一月在當地辦了一場總統選舉說明會。去的人還不算少，有六、七怞魽F但聽完種種選民登記、返國投票的規定後，只有一、兩個人發問。

先罵半小時，再訂機位

「有意願，沒行動」的落差，主要是因為親自返國投票，實在太難辦到。

現在住在美國亞利桑那州，在摩托羅拉公司研發部門擔任經理的黃振華，在聽到台灣親戚打電話問他要不要回國選總統時，哈哈笑了起來。

「不可能，我那時候沒有假，」他在電話那頭表示，他們都很關心台灣的前途，但當地華人圈中，對政治熱中的畢竟是少數，百分之八抭ㄘM他一樣，「除非把選舉 make available，例如舉辦通訊投票，否則我們不可能參與。」

移民哥斯大黎加的張世民也怳壑ㄩ’a表示，回國投票是全世界最荒謬的規定，一點都不便民，這只會讓海外國民因疲於奔命而被迫放棄。

「辦法公布後，美國這邊都叫罵連天，覺得太不合理，強人所難，」新黨舊金山分部聯絡人戴錡表示，在那麼嚴格的條件下，一般人不會回去。「決定回台灣投票的，都是打電話來，先罵半個小時再訂機位，非常激動，像是要出征做烈士的味道。」

他大膽估計，這次返國投票的人數，絕對不會超過雙怜篥y。「每年回國參加雙抯y典的，大都是港澳、東南亞的老僑；但這次他們沒有投票權，」因此，他不敢太過樂觀，目前新黨只向華航訂了五百個機位。

太昂貴的選票

洛杉磯當地的航空公司代表分析，南加州現在經濟不景氣，華人也受到波及，少人有閒錢買機票回台灣。之前不少年紀大的移民返台，是因為政府補發公教人員退休金，大家趕回去領錢；「回台灣選總統既沒錢領，又要自掏腰包買機票，有誰會幹這種傻事？」這位業者說。

也難怪專程到美國輔導成立李登輝後援會的立法委員陳鴻基發現，僑胞對於他說的「回台灣投票，看看台灣的選舉生態，感覺台灣的政治氣氛，了解後才能對國家有所幫助」的大道理不感興趣，而只關心：「國民黨會負擔機票嗎？」

一位原本打算回台灣投票的老太太，則在國內的女兒勸說下，打了退堂鼓。女兒的理由是：選舉前最混亂，萬一中共飛彈又來「試射」怎麼辦？如果一定要回去，也要等到選舉後，一切安然無事時再啟程。

返台投票的規定過於繁瑣，更使僑胞望途生畏。像是規定僑胞要在原戶籍辦理選民登記。但是許多人出國後，戶籍的行政區域被重新劃分。若是不知何處問津，就只有放棄回台灣投票了。

票少了，沒面子？

多倫多星島日報在去年十一月一篇批評總統選舉不便僑的專欄中，作者古偉凱質疑：何不就地設置投票站，於開票日邀請不同黨派代表共同監票，並及時回報國內；至於散居於遙遠地區者，可允採通訊投票。

他指出：「如果連這點都無法做到，使人懷疑中央選務及僑務單位是否擔心通訊投票結果，海外僑民選票的流向，將令到國民黨當局臉面無光？」

「我們是政府行政單位，又不是執政黨的後援會，哪有什麼選票壓力！」章孝嚴一笑否認。

既然如此，為什麼整個規定設計得如此不便民？

「站在僑委會的立場，我們當然是儘量為僑胞爭取最大的權益，但是我們也要瞭解國內的情勢，若不將華僑參政辦法作一個合理的限制，當初根本無法入憲，」章孝嚴說。

前年四月國民大會修憲時，連國民黨的修憲起草小組，都幾乎一面倒地反對將僑民選總統的條文入憲。還有幾個縣市的民眾向他們所支持的國代言明：如果連署贊成僑民選總統，就要發動選民罷免他們。

要亂就在外面亂

大家所持理由不外華僑人數眾多，又沒有盡納稅、服兵役的義務，不應當享有選舉權。況且就公正性和一致性來看，如果僑民可以通訊投票，那軍人是否也可以在營投票？有國代表示，「如果僑民有參與感，那乾脆親自回來投票好了。」

更有人持「僑胞投票可能受到中共蠱惑，從而擾亂我國政局」的說法。一位國代就指出：僑民選總統勢必造成國內大亂；而如果不入憲，只是海外僑民反彈而已，「要亂就在外面亂，不要在裡面亂！」

當時國內各大媒體的社論也紛紛發表正反觀點。中央日報一篇社論指出，僑民選總統入憲具有相當時代性的意義——這反映出政府注意到台灣地區居民海外流動性愈來愈高的事實，既要保護他們的政治權益，也要爭取這批僑心。況且，僑居世界各地的僑民擁有投票權，可使「台灣總統」的顧慮自然消失。

海外選票稀釋台灣意識？

當時工商時報則對華僑的選舉權持反對立場，主要是技術問題太難解決。「開放海外投票可能延緩選舉結果的揭曉，在台灣的現況極可能意味的就是一顆不定時炸彈。而如果在競爭激烈、選票接近的大選中，最後的勝負取決於海外票數的多寡，則這項選舉結果只可能引發一場不測的政治風暴。」

台灣時報的社論就更激烈了，他們認為將僑民納入選舉總統的範圍，是一項政治陰謀，這將稀釋台灣人民強烈的主權意識。「一旦真的通過入憲，台灣人民的總統可能是由共產黨或其同路人來當了，屆時必定是台灣人民起來革命的時候，台灣將是一片血與淚的世界。」

當時，整個政治氣氛對僑胞選舉權的入憲極為不利，沒想到國民黨修憲小組最後一次會議，竟在中南部代表忙著離席趕飛機的情況下，由僑選國代強力爭取併入總統直選條文。加上當時李總統到南非訪問，情況才有了決定性變化。

李總統提到他訪問南非出席僑界餐會時，與會的八千多名僑民中，百分之九十是台灣出去的。「他們為國家做了很多事，賺了很多錢，我覺得如果不能讓僑民選總統，很對不起他們。」

最後，為了使海外選票更「技術性」地減少，國民大會通過的憲法增修條文第二條，規定在國外之「中華民國自由地區人民」，要「返國」行使總統選舉權。

捨方便、就安全

「不辦通訊投票、駐外投票，跟國內政治環境、民主氣候有關，」僑委會主任秘書趙林表示：現在的設計最不方便，但最安全。因為我們跟許多國家都沒有邦交，「在國外投票，萬一票櫃被搶，有什麼公權力逮捕人？」

雖然有不少海外選民對目前的規定強烈反彈，但還是有人表示肯定。「這些條件，我個人都接受，」新黨舊金山分部聯絡人延惠君表示，回台灣投票雖然比較麻煩，但是不容易作票，比較公平。連續設籍四個月，雖然比較苛，但是她也接受，「對台灣要有感情、有政治覺醒，否則隨便誰都可以來選總統，真是太危險了。」

對大多數已經歸化僑居國的老僑來說，或許不能選中華民國總統不是那麼在乎；或許也正如章孝嚴說的，「某些嚴格單一國籍的國家，像是東南亞的印尼、泰國，不會願意他們的公民去選其他國家的總統。我們要考慮到他們的立場。」

但是，卻有許多和台灣關係密切的老僑也遺憾地被排除在外。像許多關心國內學術發展、提供建言的中研院海外院士；由總統任命，對僑務工作付出甚多的僑務委員；以及規定不能在國內設籍，否則喪失下次候選資格的僑選立委。

被犧牲的海外國民

而本來為了限制華僑參政，使海外選票不至「稀釋」國內民意的種種辦法，卻沒有想到砸到了自己的腳。

目前，幾乎所有奉派駐外的政府官員，都將成為總統選戰的缺席者──他們，是有納稅、服兵役的國民。去年十二月，英國還有一群留學生，抗議「海外選民必須回國投票」的規定。

「海外華僑可以選總統，好像是favor，其實充滿阻礙。」現在英國倫敦大學博士班就讀的郭力昕認為，對華僑是否可以選總統，立法院、國民大會有爭議；但是留學生不是華僑，只是暫時在海外的國民，身分上應該毫無問題，政府不應該同時剝奪了他們參政的權利。

為了爭取「不在籍投票」，他和其他幾位同學透過寫信、打電話、電子信箱等方式，發起連署抗議和座談等活動，並在去年十二月十三日，將這份連署書送到我國外交部駐英代表處。

「我們實在很希望在技術上給海外選民更多方便，甚至包含通訊投票。但國內選舉目前也還沒有實施『不在籍投票』，這牽涉到選罷法的修訂，」章孝嚴承認，我們不能因為設想到「不在籍投票」種種最壞的可能性就不去做。「希望在克服一些技術性的問題後，逐漸改善。」

票倉遠比估計大

其實如果加上戶籍還在國內的海外國民，海外票倉絕對不只有二十六萬張。

民進黨外交部主任楊黃美幸表示，光是美國一地，從台灣去的人就近一百萬，扣掉未成年的，再怎麼說也超過二十六萬人。

僑委會分析，這可能是因為許多人移民或出國超過六個月以上，戶政機關未及將他們的戶籍遷出。因此從統計上來看，他們仍然屬於國內選民。

去年新黨原本提名僑選立委的延惠君，就是一個例子。她十八年前留學後就留在美國，但戶籍一直還在國內，所以後來被中選會判定候選資格不符，不算華僑。

近年移民、送孩子出國當小留學生的人，多半是兩地間來來回回。像在紐澳、加拿大，這種「海外國民」人數就更多了。

但在目前的現實情況下，政治人物對於國外能投下多少選票，自是了然於心。

「海外支持者回國投票所需人力、物力的調配，民進黨沒有辦法負擔，也無法強求；只能呼籲他們把握機會，回國目睹『歷史盛況』。」民進黨組織部主任張郁仁表示，海外選票難以掌握，與其投入那麼分散龐大的地區，不如在台灣好好經營。「就市場來說，海外是服務性的，不是開發性的。」

戰場在台灣

目前，只有曾為新黨總統候選人的王建宣，在去年八月將訪美之行定為「總統選舉之旅」，仿效國父當年革命精神，從凝聚海外僑胞力量開始做起。但後來新黨退出總統大選，改為支持林郝配。

民進黨的總統候選人彭明敏，曾打算在今年一月赴菲律賓、美國，以他在國際的聲望、人脈，為大選造勢。但後來因為美國國會正值休會期，將無法與足夠的國會議員會面，為了怕造成反效果，加上國內還有許多事待處理，只好取消了北美部分，也顧不得當地台灣僑界的失望了。

形勢比人強，或許這正如民進黨擅長運籌帷幄的張郁仁說的，「將軍不能離開戰場，戰場就在台灣。」

如果總統選戰在台灣，那麼海外華僑選民究竟是隔岸觀火，還是投身這歷史性的一役呢？這條回鄉投票的路，真是走也難，不走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