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生人,為何要在人的舌頭上造那麼多味蕾?原來是要人能品出天下美味。
中國人不但味覺特別靈敏,而且十分懂得「吃道」,不管是天上飛的、山媔]的、或水中游的,都可以入饌,還擅長用調味配料來烘托這些山珍海味。
香辛菜是調味料中重要的一種,有了它們添香加味,中國菜於是成為中國菜,中國人舌上的味蕾也更有用武之地。
一千七百多年前,正是我國東漢末年時候,司空曹操有天在家中大宴賓客,他環顧眾賓謙虛地說:「今日盛會,略備珍饈,可惜少了吳松江的鱸魚。」
當場有位名叫左慈的來賓頗懂得些道術。他把一個銅盆裝滿水,拿起裝好餌的竹竿在盆中垂釣,不久後就釣上來一尾三尺長的鱸魚。可是曹操又有話說:「既已得魚,恨無蜀中生薑。」
上)飯前開胃的四川泡菜,鮮紅的辣椒是主味。(鐘永和)
香辛配料少不得
這是記載在「後漢書」裡的一段故事。不是曹操挑剔,而是有了味鮮肉嫩的珍貴鱸魚,如果因為沒有生薑,味道終是少了那麼一點,多麼煞風景。
這類功足以提鮮、去腥、助味的香辛菜,在菜餚中雖然貌不驚人,卻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例如印度菜堛漫@哩、馬來西亞菜的沙嗲、義大利菜的洋蔥、日本料理的芥末……,都是缺之不可的香辛配料。
一向以精緻聞名的中國菜,也素來少不了香辛配料,例如:滷肉時加點八角、酸辣湯灑的胡椒、爆蛤蜊放點九層塔、蛋炒飯之前先爆蔥、宮保雞丁的主角是辣椒、炒空心菜用的大蒜……。
這些香辛菜都含有獨特的氣味及辛辣味,在明代藥理學家李時珍所著的「本草綱目」中,幾乎都列有健胃、鎮痛、驅風、發汗、鎮咳等藥效。
由於氣候、地理環境的差異,各地菜餚常用的香辛配料,也有或多或少的不同。其中用的最多的是:長江流域的川菜、湘菜等偏好辣味(辣椒);黃河流域的菜式重蔥蒜,則在臨海的粵菜、閩菜、台菜用得多。
下)「紅油抄手」就是餛飩和著熟油辣子吃——辣得過癮。(鐘永和)
辣辣辣,還要辣
在台北市桃源街,幾位模樣清秀的女學生鑽進牛肉麵館,學著老闆的四川腔說:「麵少、湯多、帶筋、重紅。」
老闆哈哈大笑、豎起大姆指說:「要得,真是行家。」
「重紅」是指面上那層厚厚的、極辣的、四川人常說的「熟油辣子」,也就是現在一般人熟知的「紅油」。「小吃的藝術與文化」作者童世璋,四十餘年前在四川省寶慶縣吃過一碗令他難忘的牛肉麵;「其面之辣,其湯之紅,其辣之不可開交又捨不得放棄;」他在書中形容辣得令人熱汗淋漓,幾分鐘說不出一句話來,卻又十分過癮的感覺。
川人所以嗜辣,與地理環境有關。四川為盆地地形,日照時間短暫、終年雲霧籠罩、濕氣濃重;而辣椒在藥理上正具有祛寒除濕的功效。吃辣原為保健,久而久之,四川人就「無辣椒則食不知味」了。
除了四川,湖南、雲南、江西、廣西等省份的居民也吃辣。
「辣辣辣,還要辣」是湘人對菜餚的座右銘。根據湘鄉同鄉會報記載,湖南湘鄉人的清末名臣曾國藩,不但常讓兒孫比賽吃辣椒,還親自品評媳婦們製造的辣椒醬油,為它們定優劣,是一位標準的「辣椒迷」。
廣西桂林有名的零食「和尚豆腐」,是用極辣的朝天椒燉豆腐,燉到紅色辣汁滲透進去為止。吃起來辣得人淚眼模糊,嘴唇四周像被煙火燙著;零食尚且這般,何況居家三餐!
右)「白果醬椒田雞腿」是湖南館的名菜,辣椒、大蒜、青蔥全上場爆香助味了。(鐘永和)
辣味其實是痛覺
與胡椒等芳辛料相比,辣椒的「辣」猛且快、入口便知;尤其難得的是它不像茴香、八角等有特殊氣味,加在菜裡不搶味,只有襯托之功,而無喧賓奪主之虞。
除了我國,在韓國、尼泊爾、印度、泰國、越南、印尼、新加坡等地,辣椒也廣受歡迎。它那迷人的辣味是如何產生的,竟能傾倒眾國食客?
說來倒是一件趣事,人們嘗出的辣味竟然是一種痛覺。
原來人的舌頭,能感覺出甜、酸、苦、鹹,獨獨缺少接受辣味的味蕾。台灣大學食品科技研究所教授李錦楓表示,辣椒含有一種強烈刺激性的辣椒精,可以刺激舌頭上的微血管膨脹,壓迫神經,產生痛覺,再混合鼻子吸入的氣味,就構成許多人趨之若狂的「辣感」。
辣味料理花樣多
民國卅八年後,由於各省人士遷來台灣,各種口味也在此匯集,使得寶島成為「吃的天堂」,辣椒於是更「英雄有用武之地」,廣為各色菜餚採用。
以辣椒為主要配料的餐館名菜或家常小菜,例如麻辣腰片、怪味雞、左宗棠雞、麻婆豆腐、彭家豆腐、魚香茄子、魚香牛肉絲、宮保魷魚、宮保雞丁、紅燒牛腩、紅油抄手……等,不僅在川菜、湘菜館是招牌菜;為了招攬食客、順應民「胃」,甚至在江浙館、北平菜館、台式料理店等都可吃到。
即使是菜餚中不含辣味,餐館中也多備有新鮮辣椒加醬油當沾料,以饗嗜辣的顧客。
各種風味的辣椒加工品更是多姿多采;在辣椒醬方面就有四川辣椒醬、湖南豆豉辣椒醬、湖北醃辣椒、廣西蒜泥辣椒醬,雲南糟辣椒等;其它的加工品還有辣椒粉、辣椒油、乾辣椒、泡辣椒等,其中最出名的要算是以辣椒為主味的四川泡菜了。
將剝膜的蒜頭磨成粉,灑在麵包上烘烤,就成香酥耐嚼的大蒜麵包。
「超級辣椒」登陸寶島
生食、烹調、醃製……,辣椒的吃法可以說發揮到極致。不過近年來,國內「辣椒迷」卻常有個感嘆:吃到的辣椒,辣味一年不如一年。
台大園藝系教授蔡平里指出,辣椒最適宜在晝夜溫差大的地區生長。但是台灣辣椒的產地在炎熱的南部、椒農又多在春季播種,日夜溫差更小,而影響到辣度。
農民自行留種子栽植是另一個因素。蔡平里教授表示,屬茄科的辣椒,有許多品種容易雜交,不辣的花粉到處招搖,低辣度的遺傳基因就留下來了。
由於國人需辣殷切,一年前,行政院農業委員會的種源蒐集團特別從巴拿馬、哥斯大黎加和哥倫比亞等三國,引入十一種「超級辣椒」品系。
據團長台大園藝系教授康有德形容,這些辣椒搗碎抹在身上,兩、三天後仍會有辛辣的麻感,可見威力。
帶回來的種子已在台灣省立農業試驗所試栽,成功後將推廣給椒農,「辣椒生力軍」的加入指日可待。
青衫疊白褲」——蔥綠、白分明,爆香、襯色兩相宜。蔥油雞用的是蔥白,煎蝦餅則以青翠的綠葉襯出火腿屑的油紅。(鐘永和)
餃子加大蒜,神仙也不換
辣椒不僅是長江中上游菜餚的主要配料,更開創了中國西南菜式的特色,和華北居民的嗜食蒜蔥成為鮮明對比。
「舒坦不過倒著、好吃不過餃子」,是北方鄉下的俗諺。北地居民習慣一口餃子、一口大蒜,吃得一頭大汗,十分滿足,真如作家俞素說的「大有給天仙不換的情味」。
大蒜也帶點辛辣,它的辣不若辣椒,但含有濃郁的香味。蒜白切片,和著香腸、烏魚子等乾料一起吃;或芋頭糕、臭豆腐沾蒜泥醬油,乃至將其加入蚵仔麵線裡;雖不致說是「化腐朽為神奇」,然卻真有「畫龍點睛」、提味開胃之能。
大蒜全株均可以食用。剛萌芽的大蒜,葉片柔軟,稱為「蒜苗」;葉片青綠時叫做「青蒜」,分為蒜白莖和蒜葉;青蒜的花梗稱為「蒜苔」;莖底部肥大成瓣狀是為「蒜頭」。
由大蒜作佐料的中國菜可說是數不勝數。例如,蒜頭料理最有名的是蒜泥白肉和黃燜鱔魚。白肉就是白水煮豬肉,要選瘦多肥少的精肉,先用繩子把大塊肉緊緊捆起來,煮熟之後解開繩子切成飛薄的大片,灑些蒜泥、醬油、香油,吃來肥瘦凝固而不膩胃。黃燜鱔魚是河南館的招牌菜,取肥美鱔魚切成四方塊,加一大把蒜瓣,用醬油燜爛,如此肉嫩味鮮,最是爽口。
青蒜炒臘牛肉,再放點紅辣椒,色香味全有了。(鐘永和)
蒜苔比肉貴
蒜苗可以炒牛肉絲,清淡脆口,又能除牛肉的腥羶味。青蒜煮湯、熱炒、生食都適口。上好臘肉刷洗乾淨,蒸熟再切薄片,用大量的青蒜白莖翻炒,再加進幾條紅辣椒,色香味全有了。把青青的蒜葉、紅紅的辣椒剁細加入蛋中,溫火翻炒成可口的蛋鬆,滋味不輸於蔥爆蛋。
魷魚蒜在台菜中算是可以上桌的宴客菜,青蒜切段與魷魚、螺肉一起燜煮,味道鮮美甘醇。
蒜苔在舊曆年前後應市,一兩約售新台幣八、九元,比豬肉還貴。作家劉枋祖傳的蒜苔燜肉片作法是,以五花肉炒蒜苔,炒熟再加入醬油、鹽和少許水燜煮,至湯汁收盡,蒜苔軟爛,味極腴美。山東人以紹興酒、醋、紅糖醃製的蒜苔,是下飯良伴。
此外,臘月初八,中國人習慣喝甜甜的臘八粥討彩頭,北平人則有泡上一壇好臘八蒜來辟邪的習俗。把蒜頭剝去外皮,浸漬在醋壇中,等到除夕才開壇食用。此時象牙白的蒜經醋泡轉成鮮翠綠色,蒜中有醋香,醋中也有蒜的辣味,是團圓夜裏開胃又祛寒的小菜。如今在超級市場、雜貨店也有以糖、鹽、酒醃製的蒜頭罐頭出售,是配清粥的好菜料。
煎蝦餅則以青翠的綠葉襯出火腿屑的油紅。(鐘永和)
「蒜香」難消受
蒜香廣受人們喜愛,但是入口後,轉為「臭味」。這種改變,來自大蒜所含的「蒜素」。
「蒜素」是一種硫化合物的揮發性油質,平常有蒜膜包住,聞起來只有淺淺的辛辣味。一經剝除蒜膜,咀嚼破碎之後,蒜味快速揮發,再與唾液相混,那股味道人們就難以消受了。如果愛吃大蒜,又不好意思「蒜香」分享他人,最好在吃過後喝杯濃茶或含片檸檬;加熱烹煮時蒜素會遭到破壞,也是減少蒜味的方法。
不過,蒜素也正是大蒜的藥效來源。藥房常見的合利他命丸,主要成份就是抽取蒜素中的精油。蒜素的硫質性極烈,對葡萄球菌、傷寒桿菌、霍亂弧菌、大腸桿菌等有很強的抑制力,可用來殺菌;若與人體血液中的酵素相混,還有乳化膽固醇,預防高血壓的功效。唯一的害處是會刺激眼球神經,所以古人有「蒜有百利,獨害於目」之說。
總體算來,大蒜仍是有益身體的「健康食品」,因此,營養學家和醫生多提倡吃蒜。生化研究專家董大成教授更公開「推銷」:「每天生吃三粒大蒜,可預防癌症和食物中毒」。
除了可以內服,大蒜也能外用。把蒜頭磨成泥狀,再適量加入芝麻油、麵粉調勻,就是古老的治療膿瘡處方。
(鐘永和)
聞蔥而止鬥
大蔥受北方人垂青的程度,毫不遜於大蒜。有則流傳頗廣的笑話:兩個山東人打架,只要扔幾株大蔥在地上,他們會立刻停止打鬥,搶著去撿大蔥。
其實不只山東人喜愛大蔥;生蔥沾甜麵醬,也是北平人吃烤鴨、烤羊肉或是春餅等不可少的配料。
根據記載,宋朝一位廚娘大概是世界上最擅長料理蔥的人。
原來那時有道菜是用十個羊頭,五斤大蔥作出來的。羊頭只取臉上的兩塊肉;蔥更是大費周章——先去葉、留蔥白,然後用熱水燙過再剝去蔥白數層,只剩下像韭黃一般顏色的嫩心,切段後置於加鹽的淡酒中浸漬片刻,撈起來瀝乾,和著白切羊肉吃,這會蔥的滋味,據宋人筆記描述:馨香脆美。
(上)甜酸帶鹹的醃薑,是日本壽司的好搭配。(鐘永和)
「和事草」妙用多
現代人是不可能如此的「料理」吃蔥了。不過蔥仍是中國菜裡,最主要的起鍋爆香佐料,幾乎任何菜都用得著。涼拌豆腐要青蔥來增味添色、蛋炒飯也少不了蔥、熬個味噌湯當然要灑上一些蔥花、炒青菜也常用蔥來爆香……。
蔥的好用,在於它綠白二色分明,和許多菜蔬魚肉氣味相投,宜於佐配;於是古人還給它取了「和事草」的別名。
除了為「菜」作嫁,有時候「和事草」還與主菜平分秋色。例如清代詩人袁枚所著的隨園食單中,最出名的菜餚之一,便是以蔥壓味的滷雞。在雞肚內塞入大蔥卅株,茴香少許,用黃酒一斤、醬油一杯共燒約一柱香的時間;再加熱水一斤,豬油二兩,改用小火煨至汁液濃稠,此時蔥溶雞爛,精華盡入湯中。
一般熟知的家常菜,如蔥爆牛肉、爆雙脆、蔥油雞,或者是客家人的魷魚炒肉,蔥也深具份量。
此外,在中國的麵食點心中,蔥油餅是其中赫赫有名的一種。標準的蔥油餅要層多、蔥多,蔥花還要細切,且要求的是九分白一分綠。
(下)薑絲煮魚湯,除腥又提鮮。(鐘永和)
美味、營養難兼?
不管生食或爆香,中國人為了美味多半取蔥白而舍蔥葉,因為葉子沒有莖幹甘脆耐吃。為了應付市場的需求,蔥農隨著蔥株成長,得培土二、三次,把蔥白埋在深土裡,才能既白且長;蔥販賣蔥時,也往往先去掉大半的綠葉。不過,台大教授李錦楓表示,蔥含有豐富的維他命A,只是大部分存於綠葉中,只有廿分之一左右在蔥白。
桃園區農業改良場助理許園培研究蔥的品種改良,他指出,台灣地區栽培的蔥主要是北蔥、日蔥、珠蔥三品種,前二者用於新鮮烹煮,後者常曬乾成為紅蔥頭。紅蔥頭的味道較辛辣芳香,滷肉飯、肉粽要引人垂涎,蔥頭炒五花肉,是不可缺少的傳統配方。
只要是吃中國菜,幾乎不可能不吃蔥,但在吃齋的人來看,蔥與韭、蒜、茴香等均味道辛辣、刺激性強,有損靈性,是「蔬中之葷」,茹素的人吃不得。
整地用來種植早春的生薑。(鐘永和)
海味不能沒有薑
相較於蔥,薑用的雖然沒那麼普遍,但在東南沿海卻不可或缺。因為海鮮味腥,無論蒸、炒、煮、炸,都常用薑來「鎮壓」。
常見的醋溜魚,就是在魚上撒薑末,但絕不可加蔥絲,才能保持現殺活魚的原味;螃蟹蘸薑醋,去腥含酸,與西方人吃海鮮喝白葡萄酒,異曲同功。
不僅料理海鮮需要薑,一般煮地瓜湯也會加入幾片薑,甚至在豆花湯中滴幾滴薑汁,使味道更鮮。
中國人食用薑的歷史,遠比蔥、蒜、辣椒來得久遠。「史記貨殖列傳」就有記載:「江南出薑桂,蜀亦沃野地饒,千畦薑韭,其人與千戶侯等。」由此也可知當時種薑的利潤頗高。
薑還是老的辣
薑屬於宿根性植物,每年初春栽植,約四個月後,地下莖即可採收,就是嫩薑;農曆六月中旬、白露過後才採收的是老薑,外皮粗厚、汁少、味辣,纖維也較粗。
嫩薑為淡黃色,除作為去腥的調味料,還可醃製成鹽薑、酸薑、醬薑,配稀飯和日本壽司最合味。客家人以大量嫩薑炒肥腸、牛肉,宜下飯啖酒。
在中醫藥理上,老薑加清水、黑糖熬成濃湯,趁熱喝下,鑽入被窩出一身汗,可以治感冒。產婦坐月子吃的麻油雞,也必有薑,除了取其味,也因為多吃薑,可以調節體溫,使身子不會虛冷。
「本草綱目」中說:「薑辛而葷,去邪闢惡,生啖熟食,醋醬糖鹽蜜煎調和,無不宜之,可蔬可和可果可藥,其利博矣!」道盡薑的好處。
平凡中見不凡
幾千年來,中國菜經過無數前人挖空心思地改良、創造,已發展成一套烹飪藝術,作法、用料包羅萬象,無論是煎、炒、煮、炸、燜、燉、煨……,也不管是山裡的熊掌、水裡的魚翅、岩壁上的燕窩,無不入菜。
只是,真正懂得吃的人,並不以繁複的作法或珍奇的材料為貴,反而講究「平凡中見不凡」。一道蛋炒飯、一尾紅燒魚,若能作出獨特風味,才算是名廚手藝。
要做到這一點,用香辛料的功力無疑就是高下立判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