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還是要挲圓仔。
摸黑起床的小孩,小手挲出來的一顆又一顆的圓仔,從沸水中浮了上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黑夜還是漫長的,又紅又白的圓仔上桌時,凌晨三點,天光微白了嗎?一年中最漫長的黑夜終將過去,日影最短的白天就要到來……
吃過湯圓又長一歲,雖帶著光陰無情的警惕,但我家冬至的圓仔(湯圓),摻揉著祖先的賜福與母親的用心,卻多了一種令人心安的滋味。
第一次在冬至煮了紅豆湯圓, 但湯圓不是母親挲的,而是我從市場買來的。原本冬至的前一晚,我們家都會在母親帶頭下「挲圓仔」,但這回白天母親參加鄰里的旅遊團出遊去了,返家時間將會很晚,想說帶頭的人年紀大,不忍讓她太勞累,便決定今年不挲湯圓了。
湯圓不挲了,並不代表冬至就不吃湯圓了。出門前,母親一再叮嚀我一定要記得到市場買挲好的湯圓,如此才趕得及隔天冬至一大早「浮圓仔拜祖先」。是啊!冬至挲圓仔為的是祭祖與拜神明,再來才是吃一碗圓仔湯,感覺又老了一歲。
記得小時候吃冬至圓仔時,在世的祖母常說:「吃完圓仔就添一歲!」聽著聽著,我們這些小孩就會算著自己歲數,數著碗裡的圓仔。只是光陰荏苒,我們漸漸不再數碗裡湯圓的數目,也忘了吃完湯圓又長了一歲的事,祭拜祖先更只是母親堅持下年年進行的「例行公事」罷了。去年冬至,碰巧母親一大早就有事外出,我不得不替她擔起祭拜祖先的例行家務,誰知當我放上一碗碗母親雙手搓出的圓仔,拿起點燃的香那一刻,心中竟不由默請祖先來享用,是啊!請祖先享用有著一種生命延續的感恩又似在報平安。而經那麼一想,拜過祖先的冬至圓仔,吃起來竟有不一樣的滋味。
沒有挲圓仔的冬至前一晚,想起去年的事,不禁與遊罷歸來的母親聊了起來。冬至的祭拜一定要大清早嗎?母親潛藏的童年記憶被我掀起來了,她說,是啊!古早人還要「看時(辰)」,有時凌晨三點就要拜,以前,她們小孩就曾在半夜一點鐘被叫起來,幫忙挲圓仔,大人們更在廚房裡忙翻了,因為端上供桌的可不能只有湯圓,還要有豐盛的飯菜!
摸黑起床的小孩,小手挲出來的一顆又一顆的圓仔,從沸水中浮了上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黑夜還是漫長的,又金(紅)又銀(白)的圓仔上桌時,凌晨三點,天光微白了嗎?一年中最漫長的黑夜終將過去,日影最短的白天就要到來,祈求神明時,是否感覺到自己與天地的運轉合而為一呢?而祭拜祖先時呢?遠古的祖先在時光隧道中似乎遙不可及,但阿公阿媽,還有四年多前往生的父親,他們的容顏卻歷歷在目。
穿梭跳躍在母親的童年記憶和自己的回憶之間,沒有挲圓仔的手一時興起便開始淘洗紅豆,然後慢火熬起紅豆湯。黎明來了,一顆顆市場裡買來的湯圓浮了上來,一碗碗上桌了,冬至的祭祖上場了,最後,神明以及祖父母、父親賜福過的湯圓加入紅豆湯裡,全家人手一碗,終於稍稍彌補了今年冬至沒有挲圓仔的失落。
今年冬至似乎和去年一樣,窗外的陽光依然讓人想穿短衫。吃過甜甜的紅豆湯圓,我好奇的翻起古籍,走進清代道光、咸豐年間《彰化縣志》和《噶瑪蘭廳志》的世界裡,陸續看到「前一夕,小兒將米丸塑為犬豕等物,謂之添歲」、「小兒女和紅麴諸色,作花、鳥、人物狀,以相誇耀」的情景。
米丸,糯米做的湯丸,就是湯圓啊!一百七十多年前,冬至前一夜小孩們淘氣地將米丸捏成各種色彩鮮豔的動物或人偶,不知不覺呼應起六十多年前母親兒時挲湯圓的小手,還有自己童年以來的記憶,在已逝父親的容顏裡,天地間的一個跨界啟動了,此時,只有小孩雀躍的心情,能夠讓人們將生命過渡間的忐忑不安轉化成一種新生的期待吧!
我想,明年無論如何都要挲圓仔,而且還要招來姪子與姪女,讓他們環繞著挲圓仔的母親,挲出一百多年前冬至的童稚色彩。嗯!果真如此,明年的冬至就好令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