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魯凱族傳統狩獵結合資源經營管理,以達成永續利用的經濟活動,許多學者樂觀其成,認為「原住民經濟要先獨立、才可能找回文化認同,這是善意的工具,可以恢復族群的尊嚴。」
只是,現代的商業活動問題層出不窮,若再將原住民狩獵行為引入商業概念,缺乏文化背景的狩獵活動,會不會只剩殺戮的快樂,和傳統原住民以嚴肅文化為出發的狩獵活動,格格不入?
儘管看法不同,但行政院原住民委員會副主委孫大川、研究原住民音樂的學者明立國皆從文化的角度出發,讓人深思。
孫大川
狩獵文化加入現代經營管理,這是一條路,未來效果難以估計,但將原住民資產進行經濟性轉化的同時,需要有新的形式讓它與現代社會接觸,這是新的向度。在台灣尋找自己特殊性、本土性時,原住民文化會是很重要的資產。
文化資產進行經濟轉化,最私密性的可以保留作為強化自己的認同,有一些公開性的部份,例如過去部落舉行祭典,一樣歡迎其他部落來參加。文化活動與經濟結合,可能是兩面刀,回過頭來破壞原有的價值,但也可能創造新的價值,形成另一種節制、榮耀,因此值得嘗試,不應禁止各種可能性。
維護原有的傳統是我們的責任,但不能否定年輕人結合新的文化進行創造,甚至應舒展這樣的創造力,但是要讓其典雅化、減少被剝削。原有的部份要想辦法守住,守不住不能為守而守,要面對這樣的死亡。但在整個大時代中,若多數族群以制度、法令加速另一個文化的消亡,我們也要努力消除,削弱制度中加速此一文化、民族死亡的機制。
當然,暫不論幾乎在一個世紀前已被漢化的平埔族,日本人進入台灣之前,小型商業型態已進入原住民體系。一八九五年日本統治、現代國家體系控制進來,百年來接觸經濟、資本的洗禮,不只是狩獵、漁撈,語言、各種內在價值已嚴重流失,五十歲以上還保有山林文化與對自然的敬畏,民國四十二年出生如我,都已失去部份價值。因此在放寬原住民狩獵、開一些看似方便之門的同時,對年輕一輩就如對一般漢人,當然可加以現代的規範,也要有一套方式讓他們重新學習傳統;傳播狩獵價值、制度之外,也要規範部落住民不違反自己的邏輯,內部要自我控制、節制生產。
將來的台灣文化會有原住民的印記滲透其中,原住民應展開自己介入社會、尋找另一種存在的方式。歷史是開放的,若完全放棄,就完全沒有可能性,任何人生抉擇都是挑戰、富冒險性的,不應裹足不前、成為一灘死水,在任何生命階段,都應回應周遭時空傳來的訊號,每一階段修正、重看自己;但並不代表就會失去自己的脈絡。
明立國
狩獵文化納入現代市場經濟運作,是對狩獵文化倫理的破壞。
工商業文化與狩獵文化是互相矛盾的。工商業文明有其一套操作邏輯,它是囤積型態的生命價值,有它的問題,它的思考是將所有東西都分類到最細,進而操縱整體文明;狩獵則凝聚全族共識,是分享的,它的力量無法破壞自然,因為它的文化特質是與自然共生。工業文明裡所謂的「荒地」,對狩獵體系卻是豐富的食物來源。即使農業社會與狩獵社會對待土地的態度都是有衝突的,早期農民認為無人擁有的地就可以圍起來開墾,對狩獵文化,無人的土地才是最豐富的土地,誰也不能獨享。
今天工商業社會以其對待人與土地的方式操控資源,期望藉此解決原住民問題,是對其他文明的不尊重。自然界生物難以控制產量、供需,進入經濟體系,加入經濟行為,帳也很難算。我認識的許多原住民老人也反對現在年輕人將狩獵物與平地商人進行交易。
文明的運作不是技術性的,文化多元化才可能讓人類生存增加機會。因此要讓不同文明存在同一時空中,同一時代要能接納不同的文化系統,人應該調整自己的文化視野,不同,才是大同。
今天談多元文化,缺少尊重多元文化的基本態度,多元文化也就不能落實。我們要先了解原住民各種儀式、傳統與文化的關係,然後找尋、建立轉換各種不同系統之間的有效介面,就是在法律、觀念、思考方式等等都需要兼顧不同類型人的需要、存在,將之更靈活化。可惜現在對狩獵文化連了解都談不上。今天文化也不應由單向思考的人來操作,政府部門執行人員也要有整體觀照。
當然,在技術操作上,有可以討論之處,千百年的文化,原住民有自己的法令,如果族人認為傳統應該遵守,該受罰就受罰,許多規範當然也可以被提出來重新呈現。
狩獵文化幫助我們思考工業文明的侷限,工業文明讓整個世界走向一致,我不認為地球應該這樣走下去,只有兩敗俱傷,正如河川水質加速優氧化的過程。工業文明、商業文明成為全民遊戲規則,就會全民出現問題。
p.32
明立國認為,在工商社會主導的時空中,可以、也應該有山林文化存在的空間。(邱瑞金攝)
p.33
孫大川希望民族資產在進行經濟性轉化的同時,也不要忘記山林文化節制生產、分享資源的傳統。(薛繼光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