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沼澤上棲息著成千上百隻的鳥,忽然遠遠飄來一隻鷹,掠過沼澤上空,群鳥驚飛,像旋風般湧起。它們剛換上色澤鮮明的羽毛,看來就像一團流動的彩雲。孤鷹離去,一隻隻鳥兒翻動翅膀,翩然落回地面,恢復覓食。
你以為這是電視上介紹自然奇觀的外國影片嗎?這個場面在距離台北市中心半小時車程的關渡,曾活生生地上演。
星期天的早上,如果你散步在淡水河和基隆河會流處的堤防,也許會碰上一行十數人,胸前掛著望遠鏡,東張西望,常常突然停下,嘰嘰咕咕地交換意見,然後拿起望遠鏡,對著水面、草叢掃瞄。要是在冬天,很可能你會在鳥來的山道上遇見他們,裝備不變,但更多了一分心不在焉的神情,有時候急急忙忙地掏出一個小本子,似乎想起了什麼,必須馬上寫下,否則靈感稍縱即逝。
他們是練就一套獨門功夫的賞鳥人,憑著鳥的飛行姿勢、出沒地帶,或者羽毛紋路、鳴聲變化,方圓數十公尺內有什麼鳥,全逃不過他們的法眼、法耳,一一被點出名來。
根據這些業餘人士和鳥類專家對臺灣地區野鳥的觀察紀錄,我們所居住的這座海島上,有四百種鳥。

圖1.:鷸類嘴長腳也長,可以站在淺水中啄食泥沙裏的生物。圖為大型水鳥黑尾鷸,在本地是不常見的過境鳥或冬候鳥,它們的長腿有三分之二浸在水裏。(郭達仁/王嘉雄/鐘永和)
面積不大,鳥類獨多
若和世界其他地區相比,三萬六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竟然可以發現四百種鳥,是一個頗為驚人的數目。比方澳洲和美國,面積都是本島的二百數十倍,鳥的種類卻在八百到一千種之間,不超過本地的二.五倍。
我們得「鳥」獨厚的一個重要因素是,臺灣處在東亞候鳥南北遷徙的路線上。每年冬天,北方氣候寒冷,食物稀少,許多鳥類向南方飛來尋找食物。從日本、韓國、大陸東北、西伯利亞、蒙古高原,成群結隊的雁、鴨、海鷗等等,有的南下臺灣渡冬,有的只在這兒歇腳,還要繼續飛往緯度更低的菲律賓、印尼,甚至越過赤道,乾脆到南半球正是盛夏的澳洲、紐西蘭享受陽光。
不管是入境過冬或過境小憩,它們數量都很龐大,每一群到達的時間相當規律。大部份有長腳、長嘴,喜歡啄食淺水或泥灘下的蟲類、貝類,或者可以游泳、潛水覓食,因此群集臺灣東西兩岸的河口沙洲。從秋天飛抵此處,到第二年春天啟程返回北方,差不多有半年時間可以在沙岸、瀉湖、沼澤、鹽田等處發現它們。
另外有極少數的鳥夏天來到臺灣繁殖,冬天避往南邊其他地區,稱為夏候鳥。這些冬候、夏候、過境鳥,加上本該遷往別處,卻因暴風雨等因素,隨氣流飄來或被船隻載來的迷鳥,一共就佔了二百五十種左右,多達全部種類的五分之三。

圖2.:海邊岩上常見的黑鷺。(郭達仁/王嘉雄/鐘永和)
候鳥遷徙必經,地形地物複雜
其餘的五分之二是留鳥,終年生活在島上。有些留鳥也有移棲的行為,但是它們採「垂直遷徙」:冬天從寒冷的高山上往下飛,搬到海拔較低、氣候較暖的山坡上住,並不飛離島外。
雖然僅佔五分之二,留鳥種類也有一百五十種之多,這在一般海島來講,並不常見。
一方面要歸因於臺灣是大陸性島嶼,過去和中國大陸相連,由於斷層作用,才分離成島嶼。而後來在距今一萬年前的幾次冰河期間,海水數度退去,臺灣海峽露出底來,臺灣和華南地區之間動植物播遷頻繁,因此許多生物親緣極近;種類也因而要比大洋中隆起的孤島多得多。
另一方面臺灣島上地形複雜,有平原也有高聳的山脈,當地球氣候變暖,冰河融化,海水重新淹沒大陸與島之間的陸地,再度形成海峽時,華南地區許多溫帶、寒帶動植物,在日漸升高的氣溫下無法生存,不少因而絕種。而遷入島內的生物,喜好低溫者紛紛朝山上發展,結果反而保存了許多動植物種類。
善飛的鳥類,遷移速度快,更多了一項適應環境的利器。就在這種種外在、內在因素的搭配之下,豐富的種類造就臺灣成為賞鳥的優良場所。

圖1.:雄的紅山椒鳥,像不像根紅辣椒?(郭達仁/王嘉雄/鐘永和)
鳥類深入文化傳統
追究賞鳥的起源,大概和人類文化一樣古老。鳥的飛姿優雅、羽毛鮮麗,就像昆蟲中蝴蝶、植物中的花卉,很自然地引起人的好感,變成欣賞的對象,並進入藝術、文學的範疇。
西方的希臘神話中,天神宙斯曾經化身為天鵝,下凡人間,利用美女不會猜忌提防「它」的心理,趁機一親芳澤。
東方中國的詩經,國風頭一句:「關關睢鳩,在河之洲。」既描寫了鳥的聲音,也說明瞭棲息地點,是古人觀賞鳥的一個示範。
宋朝的花鳥畫更把鳥當做主要的模特兒,工筆細細地繪出一隻隻栩栩如生的鳥兒。
但是從前觀賞鳥的方式,不是把鳥買來養在院子裡,就是抓來關在籠子裡,以看它優美的體態,聽它悅人的鳴聲為樂。一直到今天,乖巧的鳥仍然是許多家庭的寵物。

圖2.:魚狗又名翠鳥,身長僅十五公分,嘴卻有五公分長,是溪流、池塘邊常見的「釣魚翁」。
現代人賞野鳥
不過,現代所謂的「賞鳥」已和過去的賞鳥大異其趣。我們可從賞鳥團體的名稱得見端倪——臺北市野鳥學會,是觀察「野鳥」的人。他們的口號更清楚地說明了現代賞鳥的性質:「除了攝影什麼都不取,除了足跡什麼都不留。」
這種帶有濃厚的保護野生動物、維護自然生態思想的活動,直接淵源於國外,在國內興起不過十多年,而且要到近兩年來,發展才比較快。
民國六十二年成立的臺北賞鳥俱樂部,是全臺最早的一個賞鳥團體。發起人之一,東海大學環境科學系副教授陳炳煌回憶當時情形:「一開始可說是個國際性的團體,成員大部份是外國人,他們在國外已經有多年的賞鳥經驗,因為工作來到臺灣,便想找幾個同好,一起看看本地的鳥。」
十幾個美國、荷蘭、南非、中國人組成的小俱樂部,就是現在有四百名會員的野鳥學會的前身。
不少早期的鳥友後來都變成鳥會的中堅,其中又有多人與東海大學淵源頗深。

圖1.:拍水鳥要用高倍望遠鏡頭。(郭達仁/王嘉雄/鐘永和)
候鳥繫放計畫培養了觀鳥人口
陳炳煌自己和鳥結緣是在東海大學生物系念書的時候。當時美國海軍有個研究「遷移性動物病理」的計畫,在日本、韓國、菲律賓及臺灣等地區尋找合作的機構,進行捕捉候鳥、繫上腳環、再予以釋放的措施,以瞭解候鳥移棲的情形。結果臺灣地區是東海大學參與了這個「繫放計畫」,前後一共合作了七年。陳炳煌就在此時接觸到鳥類研究,直到計畫結束,仍然保持這方面的興趣,並替國內機構做了其他的鳥類調查。
東海大學也由於這個候鳥繫放計畫,培養了不少賞鳥人口和專業人才。著名的東海野鳥社,是大專學校此類社團的第一個,有人甚至稱之為「賞鳥人的搖籃」。
早期加入鳥會的國人,除了研究生物的學者外,有不少是醫生,賞鳥似乎被看做另一種高級休閒活動。

2.:台北市野鳥學會每月開一次會,鳥友聚首交換心得。(郭達仁/王嘉雄/鐘永和)
賞鳥裝備簡單
其實,「老鳥」(資深鳥友的暱稱)總是告訴「新鳥」:只要有副望遠鏡、一本圖鑑,隨時都可以賞鳥。
鳥會近年來加入許多年輕人,有窮學生,也有已經做事的社會青年。一般而言,他們都是喜歡接近大自然,對觀察生物很有興趣的人。
臺北市野鳥學會的活動組長沙謙中,從初一就開始觀察周圍的鳥類,但是看了十年以後,當他見到報上登載候鳥過境的消息,卻不敢相信,因為自己從來沒見過,也從不知道臺灣有候鳥。退伍後加入鳥會,第一次活動就是到關渡看候鳥,「那次經驗給我很大的衝擊,我頭一次看到那麼多從來沒見過的鳥!」
有的人是在從事別的活動時,發現鳥的魅力,最後放棄原來的活動,轉而專心看鳥。
據說有人在釣魚的時候,魚兒老不上鉤,他就注意起附近的一隻大鳥,觀察它飛行、落腳的姿態;下次再去釣魚時,除了魚竿,順便帶瞭望遠鏡和一本鳥書,邊釣魚邊看鳥。後來就捨了魚竿,專程去看鳥了。

圖3.:「老鳥」帶著「新鳥」去看鳥。(郭達仁/王嘉雄/鐘永和)
知性旅行
更常見的情形是假日到郊外旅遊,多數人在欣賞風景之餘,不免對林間飛過的小鳥、路旁的小花小草產生好奇心,想知道這些每個夏天都可以見到的,或者那些很眼熟、卻不知在那裏見過的玩藝兒,到底叫什麼名字。沒聽說過有專教辨認花草樹木的社團,然而有個看鳥的,不妨去看個究竟。
「一念之差」,他們就進入「知性旅行」的領域了。
目前全臺有三個較大的賞鳥團體,分別設在臺北、臺中、高雄。其中以臺北市的規模最大,一個月有一次周末會舉辦路程較遠的賞鳥,此外每個禮拜天上午,都有臺北近郊的賞鳥之旅,看季節、天候,在關渡、烏來、翡翠谷、深坑等地中,選擇一、兩條路線,由老鳥們領隊,分頭前去賞鳥。
鳥會裏臥虎藏龍,有各類自然科學的專家,包括收集蜘蛛、鑽研星象的特殊人物,還有不少中學生物老師。因此一路上除了看鳥,對地形、植物、青蛙、小蟲,甚至路旁人家養的魚,都有人自動解說。若是長途旅行住宿外地,晚上看畢幻燈片的「鳥秀」以後,還可以來個星光晚會,聽會內的「天文大師」教導大家如何辨識星座。
最重要的當然是找出那裏有鳥,並且認出它是什麼鳥。
賞鳥的理想情況是,那隻鳥在眼前飛過,停在身旁樹叢的枝頭不動,發出鳴聲。這等於是自動送上門來,不但可以用肉眼看清飛翔時翅膀鼓動的姿態、行進的路線,又可以好整以暇地舉起望遠鏡,觀察嘴型、羽毛斑紋、腳和身體形成的角度,還能細聽鳴聲是幾個音節一組,是唧唧聲、口哨聲或刮擦聲。如果有這麼豐富的資料,再對照書上的圖形、描寫,不可能查不到鳥的名字。
可是這豈不太便宜了看鳥人嗎?其實這種機會百不得一,賞鳥實際遇到的狀況「挑戰性」要大得多。

圖4.:台灣特有種藪鳥,九百公尺以上的山林間很常見,特點是眼睛和嘴角間有顆橘黃色的「美人痣」。(郭達仁/王嘉雄/鐘永和)
鳥在那裏?
飛起來的鳥誰都看得到,難的是看到躲起來的鳥,賞鳥專家憑著眼角餘光,瞥到樹枝抖動,或發覺草叢中㗭嗦作響,就可以循線追查到「嫌犯」。更可靠的是聽鳥的叫聲,經驗豐富的人,光憑鳴聲就知道是那一種鳥在引吭高歌,如果聲音在附近,悄悄走過去,也許就和它碰個正著。
對於初入門的人而言,這些都不是簡單的學問。同行的鳥友指著前面說:「鶺鴒、鶺鴒,你看!」茫然的「新鳥」連忙抬頭,很可能只見四十公尺外,有兩三個小點在動,一會兒便沒入樹叢,甚至還來不及舉起望遠鏡。
當「新鳥」好不容易訓練自己把耳朵打開,留心周圍的聲響後,忽然一陣「唧——唧——」近在咫尺,他很興奮地抓住「老鳥」,問那是什麼,答曰:「小蟲。」還有一種分明像鳥鳴一樣清脆的「滴、滴、滴」,竟然是青蛙在作怪,不知騙倒多少鳥友。

圖1.:站在櫻花樹上的冠羽畫眉,台灣特有種,喜歡中海拔的山區,鳴聲像用口哨吹出的「土米酒」三個音。(郭達仁/王嘉雄/鐘永和)
山鳥多彩善鳴
一般而言,山堛熙壅顏色分明,叫聲也好聽。比方,在有樹木的丘陵地區,常常可以看到一種喜歡七八隻一起,連續飛越山坡的鳥,大小和烏鴉差不多,但是全身發出寶藍光澤,那就是臺灣藍鵲。黑頭,藍身,紅嘴紅爪,尾巴修長,飛行姿態優雅,又叫長尾山娘,是臺灣特有的種類。又如五色鳥,光聽名字就知道它的繽紛多彩。全身翠綠,頭上有黃、黑、藍、紅的四彩花紋,叫聲被形容為梵唱,重覆、悠揚的單音,可以傳到一公里以外。
多半分佈在中、高海拔的畫眉科,是山林裏著名的歌手,聲音婉轉圓潤、富於變化。為了便於記憶,賞鳥的人常把它們的鳴聲依照音調高低,配上中文字眼,像冠羽畫眉的「土米酒」、鱗胸鷦鷯的「嘻嘻——弟弟愛舅舅」、頭烏線的「是誰打破氣球」,都是一絕。
在辨識山鳥種類時,雌雄鳥的羽毛如果花色不同,就常常構成困擾。我們從孔雀和雞的羽毛,可以想見鳥類大部分是雄鳥鮮艷奪目。有些種類雌雄差異不大,自然沒有這方面的問題。有些則差別大得讓人以為是兩種鳥,譬如中南部郊外常見的紅山椒鳥,雄的腹部是豔紅色,雌的卻是鮮黃色,當它們群聚在樹梢上時,就像樹枝上掛了許多不同顏色的辣椒。

圖2.:畫了白眼圈的綠繡眼,背部嫩綠,頭呈黃色,是都市樹上的小巧居民,全身從嘴尖到尾巴只有十公分左右。(郭達仁/王嘉雄/鐘永和)
辨認種類要功夫
還有一些鳥不但雌鳥的體型、色澤自成一格,而且反倒和其他不同種類的雌鳥相似,更加混淆視聽。
若是觀察水鳥,那還要再添一項麻煩。鳥兒多半一年要換兩次羽:夏羽和冬羽。許多水鳥一入秋,就全部披上灰黑色的外衣,大夥兒混雜著站在沙灘上,看來全是一個樣它們又特別怕人,賞鳥的人只能站得遠遠地「眺望」,想要分清那隻是那隻,非得有耐心不可,最好是有個老經驗的人一旁指導。
這時辨認方式多半靠細部觀察,譬如嘴的顏色、長短、彎曲幅度,或飛行時腳露出尾巴後面多長、腰部是白色或有斑紋等等。
越是難認的鳥,自己認出的越多,鳥友的樂趣和成就感也越大。如果那天看到一隻本地從未有過記錄的鳥,或一隻瀕臨絕種、極其少見的鳥,賞鳥人的興奮更是難以形容。
美籍賞鳥專家謝孝同博士曾經描寫,他在森林中一個掩蔽物裏等了十五個小時以後,看到臺灣特有種藍腹鷳的激動心情。「心臟狂跳,呼吸困難,全身肌肉僵固。」因為不到十公尺外,一隻美得驚人的雄性藍腹鷳,單立著一隻修長的紅腿,另一隻腿略為舉著,頭上短短的白色羽冠高高聳起,筆直地望著他。

圖1.:住在低海拔闊葉林中的朱鸝,因為棲息地迅速減少,目前是需要保護的稀有鳥類。(郭達仁/王嘉雄/鐘永和)
從觀察到研究
許多鳥友在美麗的鳥誘引之下,拿起相機捕捉它們的身影。「鳥是最不合作的模特兒。」拍鳥成了專家的王嘉雄說。水鳥不易接近,要用高倍望遠鏡頭,躲在迷彩偽裝帳裏等候時機,夏天烈日當空,沙洲上一無蔭蔽,拍鳥的人會熱得發暈。
山鳥動作快,在樹叢裏跳過來飛過去,對焦困難,枝葉間光影移動,測光也困難。所以「一張好照片,常常要靠一兩卷底片換來。」既拍鳥也畫鳥的臺北野鳥學會理事長郭達仁說。
不少人看鳥看出了心得以後,開始「專攻」相關的學問。有人研究鳥類棲息的植物,並且觀察它們吃什麼植物的那些部份。有人鑽研鳥巢,鳥兒不像人一樣每晚回巢休息,只在繁殖期間築巢孵卵育幼,平常夜裏就站在樹枝上睡覺;找鳥巢又是另一番追蹤,除了一般想像得到的草堆、樹枝間,有的在沙堆裏產卵,有的在樹洞、石縫做窩,還有自己不築窩,專門把卵產在別的鳥巢裏的杜鵑科,詩詞中專唱「不如歸去」的子規鳥就屬於此類。
另有人尋找中國古書中一切關於鳥類的記載,拿來和現代鳥名比對,一方面整理出歷代鳥名「沿革」,一方面讓現代人明白典故中的鳥到底長得什麼樣子。

圖2.:金翼白眉,普遍分佈在兩千公尺以上的高山,眼上眼下一共四道眉毛,是台灣特有種。(郭達仁/王嘉雄/鐘永和)
集合鳥友之力做調查
有一項工作需要集合許多鳥友之力,最後還得整理繁瑣的資料,才能得到完整的結果,那就是大規模的鳥類調查。
這個活動開始得很早,臺北賞鳥俱樂部初成立時,便模仿美國奧杜邦協會的聖誕鳥類調查,在臺灣全島舉行「新年鳥類調查」。最初十年,是利用新年前後的假日,在臺北、合歡山、墾丁三個地區,以一天時間觀察當地鳥的種類、數量,予以統計。因為鳥的活動範圍很大,如果集中在一個時期之內調查,比較不會出現同一群鳥在不同地方被看到,而重覆記錄的情形,對於數量的估計出入較小。
若有長期的調查記錄,那麼對這一地區鳥種、數量的消長趨勢,有明顯的輪廓可以依循。再配合學術研究,也許能夠尋得現象背後的原因,或者提出值得採行的保育措施。
七十三、四年度的新年調查把範圍擴大,增加了臺中、高雄、花蓮、宜蘭四個調查區,並且印製統一的表格,事先說明記錄的標準,希望在相同的基礎上統計,得到的數字更具參考價值。
大型的調查可幫助認識整個區域的情形,然而範圍廣、參與人數多,只能一年舉行一次。

圖3.:田鷸藏在收割後的水稻田裏,老經驗的看鳥人才不會被它的保護色欺騙。稻桿上的一團團紅色,是危害農作甚鉅的金寶螺的卵。(郭達仁/王嘉雄/鐘永和)
地區性的常年調查
至於小型的鳥類調查,只在某段路線或一個定點上,從事定期觀察,並做詳細記錄,是另一種可行的做法。特別是對稍有經驗的賞鳥人來講,他很快就從自己記錄的小本子上發現,季節一變,種類也跟著變;環境改變,例如樹木被砍掉,改成草地或菜園時,原來的鳥常常飛走,換了一批新的鳥進來。這往往促使他想做個完整記錄,看看到底那個月份那種鳥最多、夏天鳥的鳴聲和冬天有什麼不同、這一年比上一年少了那幾種鳥……。
臺北市野鳥學會已經在嘗試這類小範圍的全年調查。幹部沙謙中去年完成了一份「關渡地區鳥類調查報告」,其他正在進行的還有烏來、南港、內湖三個地區的調查。
理事長郭達仁從去年六月開始調查烏來,當時他的「鳥齡」是兩歲。他參考了國外的報告、書籍,並請教過也是鳥會會員的師大生物研究所副教授王穎,決定好自己的調查路線、記錄內容,最後在家裏的電腦上設計了一個程式,每次觀察回來,只要輸入新的資料,電腦便可自動算出各種統計數字。
這類基本調查國內已有的並不多。事實上本地生物科學一如其他基礎科學,經費不像應用科技那麼充裕,肯投身於這些冷門學科的人才也少。許多臺灣島上的動植物基本資料,都是過去日本人留下來的調查成果。

圖1.:紅尾伯勞,每年兩次集體過境南端的恆春半島。圖中這隻雌鳥在瓜園裏捉拿昆蟲。
鳥類觀察有大貢獻
鳥類算起來還是比較幸運的,由於它的外型更能吸引一般人的關心,相關的研究調查機會自然較多。它在生物學歷史上還有過很大的貢獻,高初中生物課本提到,達爾文乘船出海旅行,回來便發表了「物競天擇」的「演化論」,他的靈感有相當部分來自於對海島上鳥類的觀察。
在環境科學方面,鳥類也是敲響環境汙染問題警鐘的關鍵動物。人類首次發現殺蟲劑的濫用會嚴重影響周圍生態環境,是在解開農田附近鳥類驟然減少的原因之後。鳥和人類都是接近食物鏈末端的生物,也就是吃別的生物維生,本身不常是其他動物的食物。當鳥吃下受到殺蟲劑汙染的種子、小蟲時,體內無法分解這種毒物,只能任它在器官裏積存,使繁殖機制不正常,甚至毒發身亡。
所以有人稱鳥類是判定環境健康與否的指標,也是對於汙染的早期警戒系統。如果一個地區鳥類滅絕,可想而知當地的情形恐怕也不太適宜人類居住了。
以臺北市為例,噪音、空氣汙染的程度都不輕,但是只要種上幾棵樹,仍然可以見到麻雀、白頭翁、綠繡眼這三種適應力極強的小鳥。

圖2.:又稱「菱角鳥」的水雉,腳趾很長,可以輕鬆地在水生植物的葉子上行走。這隻雄水雉剛和另一隻打過架,尾羽下垂,好在馬上就要換新羽了。(郭達仁/王嘉雄/鐘永和)
棲息地的破壞是一大危機
但是賞鳥的人豈甘於只看這三種鳥。他們覺得,許多優良的棲息地已經被人類似乎無止境的開發破壞了。像關渡的沼澤地,上游的泥沙在此沉積,泥濘不宜人行;漲潮時海水浸入整區,鹽度變化幅度使多數生物難以忍受,但存活下來的種類則缺少敵手,數量極龐大,譬如彈塗魚、沙蠶、招潮蟹等小動物,就成為鳥類豐富的伙食。根據六十八年以來的紀錄,在這塊沒有生產價值的低地,曾發現將近一百八十種鳥。
然而這麼一個地方,卻因為廢土堆積、捕鳥人設網、河水汙染等因素,使鳥類數量逐漸減少。雖然經由賞鳥人士的呼籲,臺北市政府在七十二年九月成立關渡水鳥保育區,公佈了各種「禁止」的條文,但因缺少執行人員,情況仍然日益惡化。
類似的情形在各地層出不窮。沿海河口的瀉湖一旦開發為蝦池、魚塭,不只減少了舊有的水鳥棲息地,農民擔心鳥類啄食蝦、魚苗,還要驅、捕它們。山地開發也使越來越多的小鳥無枝可依。臺灣特有的十六種鳥,也就是在島上獨特的環境中演化出來的新種,其中藍腹鷳和帝雉,在中華民國生態保育協會調查報告中,已被建議列為「珍貴稀有動植物」。

圖3.:台灣特有種藍腹鷳,喜歡生活在原始闊葉林的陰暗處;因為人類開發佔用了它的居所,而且它的美麗太過吸引捕鳥人,已瀕臨絕種。此圖在圓山動物園中拍得。(賴俊豪提供)(賴俊豪提供)
利用資源與維護資源衝突?
如此看來,保護鳥類似乎和人類開發資源的利益衝突。很多人一定覺得,當然應以人的利益為先,與之衝突的就只好犧牲掉了。
自然生態學的研究,同樣從人的利益出發,卻可以得到完全不同的結論,到底放棄那一邊才是更大的「犧牲」,其看法也不同。
簡單地講,自然界的各種生物之間,彼此互相依賴,關係錯綜複雜,「就像無數個大、小齒輪扣在一起,雖然有的轉得快,有的轉得慢,整個合起來,卻是很有規律的運轉。」王穎說。
當一種生物絕種時,可以看做有個輪子停了;也許沒什麼要緊,附近幾個輪子代替了它的功用,一切照常。但還有另一種可能:這個停下來的齒輪卡住別的齒輪,一個接著一個停下,一小塊區域內,運轉全部停滯,別的地方也快支撐不住了……。
過去自然界只有遇到威力巨大的天災,才可能有大規模的環境變化,需要以萬年計的時間來調整,好恢復平衡的狀態。普通小規模的環境改變,進行很緩慢,以鳥類滅絕的速率而言,平均五十萬年才有一類鳥絕種。
到了現代,人類改造環境的能力和速度都非常驚人,受到威脅的動物種類因此大為增加,滅絕速率也變快。一九七八年,國際鳥類保護總會估計全世界有四百廿五種鳥面臨絕種危機。

益、害鳥之說不切實際
舉個實際例子說明齒輪卡住的後果。被認為愛吃稻穀的麻雀,好像沒啥用處,如果它絕種了,會有什麼影響?大陸上曾經有段期間,把麻雀趕盡殺絕,城市、鄉村都難見到蹤影,結果那幾年蟲害增加,稻米、蔬菜、雜糧全部欠收。因為麻雀除了穀粒,還吃許多昆蟲。少了它,昆蟲就少了一個重要天敵,數目大增,作物反而受害更烈。
「益鳥、害鳥之分,是中古時期的看法。」中研院動物研究所副研究員劉小如形容。不管是偷食果園果實,或田裏作物的鳥,當果樹、農作物尚未收成前,它們吃什麼過活呢?多半都是園裡、田間的昆蟲,所以很難黑白分明地說它一定有害或有益。
其實野生動物保育,包括保護,也包括控制。如果某種動物族群太大,對其他生物有不利的影響,那麼當然要想辦法減少其數目。但是必須先對該群動物的生活史有詳細的研究,才能判斷是否需要控制,不是憑個人直覺就能裁決的。
像紅尾伯勞、灰面鷲兩種過境鳥,每年秋、春兩季經過臺灣南端,數量極多,不少當地居民認為抓都抓不完,何需保護。然而這兩種鳥都是肉食性,食物包括蚱蜢、蝗蟲、鼠類、青蛙等等,對屏東地區農作物的影響利大於弊。到底怎樣利用它們才最合算?說不定適度的捕捉,的確有較大的利益,但在做過各種基礎調查之前,誰也不敢說怎麼做最恰當。
王穎說:「人類能夠改變環境,但還不能掌握環境中的所有因素,以人力來控制生態平衡。」在狀況不明之前,何不保留那個自然形成的平衡模式?破壞現狀容易,恢復舊觀就難了。

觀鳥親近自然,反省人的角色
一個賞鳥的人,時時聞到嚴重汙染的河水中的臭味;眼見人類住宅不斷擴張,伸入山林、沼澤;看到人工設施日復一日取代天然景觀;聽到的鳥鳴越來越遙遠,聽說失落的種類越來越多;他自然而然對環境的品質敏感起來,對人在大自然中扮演的角色有所反省。
有人說,每個人心中都藏著一隻蟄伏的鳥。當我們回到自然環境中,這隻鳥便展翼高飛;當我們重新踏入喧囂的城市,它又再度被禁錮起來。
下面這段謝孝同的話,可能代表了許多賞鳥人的心情:
「我的眼睛常常從辦公室的窗子向外瞭望,總想在灰褐色的都市建築物後面找到一些山丘的翠綠。我常常在心靈深處聽到一聲褐林鴞的鳴叫﹐以及風吹斷樹木枯枝的聲音;看到一隊竹雞往我眼前緩緩走過。然後,突然間一隻華麗的藍腹鷳傲然而警覺地站立在我面前,兩眼盯著我凝視,它的白色鳥冠很謹慎地向上抬起,我全身戰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