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拼圖
整個萬福宮後來重組完畢共約二千個構件,其中百分之六十是新作。重組的過程,是先以還在的原件推算出失去部份的尺寸,然後以三夾板做出原寸樣本來試組,等到試組完全無誤,才全面由師父們以好的木材雕刻、正式拼組。
陳益宗覺得最難的地方就是推斷那些上千件新做構件的長度、寬度、厚度,每一個構件的尺寸只要略有錯誤估算,不僅無法和原件配合,還會導致前殿與正殿的坡度不合,無法相連。一旦試組錯誤,除了要上上下下以人力和簡單的滑輪組來拆裝(因為室內無法裝大型起重機),對分秒必爭的完工期限也會耽擱。「晚上作夢,總是那一塊塊的木雕在空中飛來飛去,尋找他們正確的位子」,陳益宗形容他的壓力之大。
重組期間有一塊支撐樑柱的鳳凰斗拱座,師父們看了很久都不知是屬於哪個角落,因為以傳統建築的習慣,這類斗拱座都是出現在縱座向的角落,誰知它卻例外地用在橫座向。「若不是阿宗資料看得比人多,大家也抓不出頭緒」,王秋標說。以對傳統建築的閱歷無數,以及榫頭、灰塵及煙薰色澤的比對,陳益宗如期在四個月內完成了萬福宮的新舊構件重組。
不過陳益宗也略有遺憾地表示,萬福宮的重組還是有兩個缺失,一是最內人們朝拜的正殿和之前放天公爐的山川殿仍有近十公分的誤差。而來不及長時間乾燥處理的木材,在博物館日夜冷氣一開一關的濕度差距下,樑柱已開始龜裂。「要是有再多一些的時間就好了」,陳益宗惋惜地說。
無傷害地據為己有
十多年在傳統建築中打轉,陳益宗雖然對傳統建築的細部構件、雕刻圖案鍾情不已,不過他卻沒有收集一屋子的古董。「我不收東西,我收造型」,陳益宗說。因為收東西就等於間接在破壞它,促使古董販想盡辦法去取得。以前有人到民宅去拍照記錄,主人總是十分熱心招待,如今大多不歡迎外人去參觀,因為只要消息一傳出去,過不了多久都會遭小偷;不只偷細部構件,往往連門板也整面拆去,甚至連人家祖先牌位也帶走。這迫使屋主們不是以鐵欄杆將精美的構件團團圍住,要不就根本拒絕參觀。這也是在陳益宗所整理出版的三本傳統建築圖案筆記書中,沒有註明每一個圖案出處的原因。
在他的圖案收集中,以窗櫺為主,有一千多種。傳統建築的窗櫺除了分割空間、柔化光線,構圖的變化及意涵更引人入勝。傳統圖案以諧音、象形及隱喻吉祥話來裝飾家屋,常見的有葫蘆、金錢、卍字、盤長紋,皆可以集合、分解、變形。每一個單元圖案不斷重複後,又出現另外的大圖案,單是象徵吉祥萬福、連綿不絕的卍字,在不同的集合排列下,可以組出六十種左右的「卍字錦」呢!
除了相同圖案的演變,不同圖案之間也可以串聯併疊。像是四蒂葫蘆紋的窗櫺,柿子紋的四瓣蒂都是一個如意紋,再疊上葫蘆紋,解讀起來就是「四柿(事事)如意、葫蘆(福祿)雙全」。
這些繁華似錦的窗櫺都以卡榫方式組接而成,一來是節省木材,二來是以整片木頭雕製容易彎曲變形,相對的以一根根木條卡榫反而有彈性、可承受重力。
十多年優游在傳統建築中,陳益宗看到民間美術豐富的創造力,生活中無所不在的美感與祈願。於是他找來各行各業中的好友,打開成箱成櫃的資料、幻燈片,希望能把這些只能看和研究的圖案,變成大家生活可以使用的一部分。
來自生活,回歸生活
打去年十月以來,陳益宗像個跑單幫的,到他的古路舖各成員工作室去送材料、取作品。這些成員們平均年齡卅五歲左右,但是在自己的領域大多有十幾二十年的經驗,苗栗苑裡的黃勝忠做木雕廿二年,台北八里燒陶的楊正雍做陶十五年。他們並不期望做出受尊崇的藝術品,只是希望能拋磚引玉,引出更多同好,尤其是能夠量產的企業加入,這樣才能達到他們的目的——將傳統圖案生活化的理想。
因為,傳統圖案原本就是和生活分不開的,在屋頂上、在窗戶中,在使用的杯碗桌椅上,甚至食物上,或是穿著的衣飾上,一個鈕釦是一個象徵長命富貴的盤長結,肩部曲線正好安一個葫蘆或放一隻蝴蝶(福氣)。
「老東西搬回家不見得能用或好用,然而對生活的期望卻是古今相通的」,陳益宗表示。而民間藝術的易於親近正是因為來自生活。
研究過傳統建築的已故畫家席德進曾說「從中國的傳統建築中,我才看清楚中國人的靈魂。」還有什麼能比穿一件衣服、喝一口茶的時候與老祖宗靈魂相交,更容易領略自己文化的呢?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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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的、穿的、用的,在陳益宗的生活裡,到處都有取自傳統建築圖案的生活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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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手→取其諧音福壽
葫蘆→取其諧音福祿
石榴→多子多孫、瓜瓞綿綿
桃子→壽桃長壽
福祿雙全
瓜瓞綿綿
(圖片陳益宗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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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懸吊式重組於台中國立科學博物館的萬福宮,由於拆除方式不當,造成重組時困難重重,這是陳益宗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工作。(陳益宗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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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建築窗櫺上的富貴吉祥圖案:柿蒂紋、卍字紋、金錢葫蘆紋。(陳益宗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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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卍字紋窗櫺結合民俗版畫所設計出來的賀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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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各行各業專業者,在舖主陳益宗號召下,一起投入傳統造型生活化用品的設計與製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