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屆移民工文學獎作品以印尼入選的篇數最多,獲得首獎的〈寶島框架背後的肖像〉是 Dwiita Vita寫的移工群像,描寫在台移工的各種遭遇;Keyzia Chan撰寫獲優選的作品〈WIN〉寫逃跑移工的故事,故事性很強,很吸睛,結局的安排給讀者很大的想像空間。
越南獲選的兩位得獎者都是博士,范雄協以〈母親的遊戲〉獲評審獎,他以實驗性的文學風格、如散文詩般的語言、倒數的時間,寫著遊子的母親無盡期的翹首盼望與等待。另一位博士作者黎黃協以〈夢魅〉寫移工未竟之夢,為移工在台灣無法翻轉的命運覆上一抹淡淡的哀傷。
泰國的安南‧徐拉兀(Anan Srilawut)是本屆文學獎最年長的得主,得獎作品〈友誼和音樂之寶藏〉寫的是他自己的故事,在泰國,安南是個樂師,在台灣,他一手操作起重機,一手在鍵盤上敲打出動人的字句。
「寫」出「她們」的故事
獲得首獎的Dwiita在雇主家協助家庭照護工作。初見她時,瘦小的身軀,始終平靜的表情,讓人感覺在她心裡藏有一份很深沈的疲憊,從她娓娓道來的故事中知道,Dwiita在大學讀的是資訊工程,本應是很好找工作的專業,但迫於經濟因素中輟,出社會就業後,公司又因經濟不景氣倒閉,她只好拋下尚在強褓中的孩子來到台灣工作;然而,兩地婚姻難經考驗,身在印尼的先生另結新歡,Dwiita選擇結束婚姻,隻身撫養小孩。
在家鄉找不到工作或工資過低是許多移工離鄉赴台的原因,台灣提供了許多工作機會,但每個人的機緣不同。Dwiita的文章中寫著各種在台灣社會存在的真實:全年沒有休假的辛苦、宗教信仰受管制、受誘於虛擬世界的移工、仲介公司不聞不問與剝削等問題在文中如實呈現。移工的問題尚待政府自結構面制訂法律才能解決,但Dwiita期望透過寫作,說出移工的處境,讓更多人知道並正視它。得獎與否不是她參加文學獎的目的,而是她相信透過書寫能夠改變些什麼。Dwiita打算用這次的獎金,在印尼的家鄉成立一間小圖書館,讓附近的孩童們能有機會接觸書籍,徜徉在閱讀的世界中。
Dwiita的工作合約在明年1月即將結束,她期盼能早日見到久別的小孩與母親,她也希望未來有機會能將在台灣工作的見聞寫成一本書,實現她的作家夢。
尋找與其他移工不同的出路
來自印尼東爪哇的Keyzia,來台工作除了補貼家中經濟外,年紀輕輕的她一直想著能做些什麼事,讓自己不同於大多數的移工。
在一次機緣下得知開放大學的訊息,徵詢雇主同意後,她報名註冊,主修管理學。「學習永遠不嫌晚」,在印尼只有高中學歷的她,勉力的、每月一次出席實體課程,與老師、同學面對面討論、參與報告,週間則有3次夜間網路授課,每次兩小時。然而,除了原本的照護工作外,還有繁重的課業要預習複習。中輟的學生很多,班上人數從30人銳減為15人,Keyzia堅持下來,她希望累積管理學的專業,再加上自己工作的存款,未來回印尼後開一家屬於自己的咖啡店。
Keyzia利用閒餘的時間創作,她也加入「印尼筆社」,在網路上分享創作。這一屆文學獎的獲獎作品〈WIN〉頗獲評審喜愛,這是Keyzia第一次投稿也是第一次獲獎,她認為,逃跑移工必定有其難言之隱,她試著把它寫出來,並在故事結尾給了讀者一個開放的想像,餘韻縈繞。
Keyzia照顧的阿嬷已經八十多歲了,她與阿嬷感情深厚,形同祖孫一般。阿嬷身體不好,需要全天候的貼身照顧,所以Keyzia出門一趟不容易,我們利用她課程中的休息時間訪問拍照。下課時間,看見Keyzia與同學開心的玩鬧、自拍,不同於照顧長者時的穩重認真,彷彿此時才恢復她二十多歲青春年華該有的笑顏。
〈母親的遊戲〉——倒數的孤獨
獲評審獎的范雄協,1984年出生於越南河內。他的作品〈母親的遊戲〉以特殊的敘事手法、詩化的散文獲得評審的一致讚賞。作品採取特殊的視角,寫著被遺落在故鄉的人們,他們的思念與孤獨。
當代人的孤獨感是范雄協關注的主題。關於思念與孤獨,他有一個範本,范雄協的哥哥早在1997年就離家,身為旁觀者的他,有機會觀察母親如何思念離鄉的兄長,在日常的生活作息中如何編織著孤單,孩子在外頭長大,經歷了人生各階段的轉變,母親都不在場,只能憑著想像,倒數著孩子歸來的日子;2004年換范雄協離家到法國讀書,之後再輾轉到台灣。他在兩年前一個陰雨的午後,想著母親與孤獨,寫下〈母親的遊戲〉。
范雄協現為中國文化大學企管學的博士生,雖然研習的是工商管理,但他對文藝創作有著濃厚的興趣,課餘時間會寫詩與短篇小說。問到他喜歡的作家村上春樹,他認為,村上的文章提供讀者無盡的想像空間,而村上書寫的主題,描述70~80年代日本年輕世代的徬徨與不安,正似當前越南的處境,這也是他感興趣的所在。未來他希望能將作品集結成冊出版,目前范雄協正進行一個以當代越南青年世代為主題的書寫計畫,希望完成20個短篇故事,〈母親的遊戲〉正是這系列的其中一篇。
范雄協與妻子現分隔兩地,他希望早早完成學業,回越南和妻子小孩團聚,結束孤獨的等待。
〈夢寐〉——夢中的他鄉之夢
獲評審推薦獎的作品〈夢寐〉,作者是黎黃協,大家都叫他阿協,1982年出生,家鄉在越南平定。阿協的父母都是教師,因此他從小就耳濡目染喜歡閱讀,高中畢業後離家到胡志明市念大學,之後轉赴台灣取得碩士與博士學位。
戴副眼鏡的阿協給人感覺斯文而有禮,雖然讀的是電機工程,但提筆寫作是他平時的興趣,從小就有寫日記的習慣,不過以前是寫給自己看,這回他公開給大家看。問到阿協如何收集寫作的素材,他說偶爾會幫助雇主與來台工作的越南女孩翻譯,藉此機會,他記錄了她們的故事,希望仿效他喜愛的作家「阮玉斯」(她的書曾因勇於寫出越南的真實概況與貧富差距等社會問題而被禁),阿協想,如果能把大家的處境說出來,讓更多人知道,或許移工的現況能有所改善。
問阿協為何寫「夢」?他說,這些越南女孩到台灣工作,必定是懷抱一個夢想,希望在台灣能夠美夢成真,但每個人的機運不同,有些人只能在夢境讓中美夢成真。說來頗有夢中夢的味道,而這層巧妙的安排也讓他獲得評審團的青睞。
7年了,阿協已十分適應台灣的生活,上市場買菜都難不倒他。去年,阿協的寶貝剛出生,現在夫妻倆的生活還繞著這小佛祖轉,所以阿協現階段只能找兼職的工作,等妻子完成學業後,一家子要回到越南找教職工作。回去之前,阿協希望能接家鄉的父母來一趟台灣,看看台灣的美好。
寫作.音樂.起重機
「我覺得自己是一棵被連根拔起、移植到遙遠地方的樹。適應新的環境很難,幸運的是,有台灣朋友跟我說話、噓寒問暖。」這是本屆移民工文學獎唯一獲獎的泰國籍安南‧徐拉兀的作品〈友誼和音樂之寶藏〉。
安南7歲喪父,身為家中的長子,孝順的他隨著母親工作養家,生活一直很辛苦。45歲到台灣工作,當時,家中一雙子女,女兒19歲,兒子15歲,都是正花錢的年紀。他說,很感謝有這個機會到台灣來工作,可以有較高的薪資,供家裡蓋新房子,供子女完成學業,而他自己也利用閒暇之餘,修習泰國基督教大學的國際課程,順利的話今年11月就可取得學位,種種這些都是以前的他無法夢想的願望。
工作之餘,安南不愛跟其他工人一起出去玩,而是看書和玩音樂。安南本來就有塗塗寫寫的習慣,來到台灣後,思念家鄉,讓他寫得更勤了;2012年,安南投稿台北市政府主辦的外籍勞工詩文競賽,獲得詩文組第三名,讓他很受鼓勵,今年從廣播聽到文學獎徵文的消息,安南決定試試看,寫下自己的故事。
近期還有另一個徵文比賽要公布,安南希望能夠得獎,他想用獎金買一台keyboard。多才多藝的安南,精通各種樂器,從吉他到keyboard都難不倒他。安南也熱心參與各式義演活動,如教會聚會或是監獄探訪。組樂團是他另一個夢想,安南正嘗試自己譜曲寫歌,他說他的家鄉在泰國的東北方一個叫Roi-Et的地方,那邊閱讀的風氣不盛,所以他想用音樂告訴大家他在台灣的故事。
去年,經朋友推薦,安南獲選中央廣播電台主辦的「泰國優秀勞工子女來台省親活動」,兒子獲資助來台與父親相見,加上女兒專科畢業後到台灣來工作,隔了3年,一家三口在台灣團聚,安南提到這段,還是高興得抹了抹眼淚。
來台的這些年,雖然二度遭逢家中親人過世,但安南始終樂觀進取,問他如何面對人生的磨難?安南沉思了一會,說:「想到還有兩個孩子,再苦都要撐下去。」
安南吹奏著「khene」,這是泰國東北部特有的樂器,長長短短的竹管共16支,排成兩排束起,中低的音色略帶哀淒,悠悠的迴盪在安南的宿舍內,那應該是遊子想家的音符。
更多的故事 期待被說出
其他的入選作品,如菲律賓Carla F. Padilla的〈農田彼端〉、印尼Erin Cipta的〈江子翠膽大妄為的變態男〉、Arumi Olive創作的〈早晨之前〉,更多的故事、更多的情感散落在台灣社會、每一個家庭、每一個角落,謝謝他(她)們願意寫下來與我們分享。
移民工文學獎從第一屆被主辦單位戲稱為「買塊地」文學獎(因migrant發音聽起來像「買塊地」),篳路藍縷的進行到第二屆,有近兩百篇的作品參加競賽,寫出他們對台灣的觀察、在台灣的故事。兩屆移民工文學獎的得獎作品計畫集結成冊,並已藉由FlyingV募得資金將於近期出版。
雖然主辦單位還忐忑著是否續辦第三屆,但移民工文學獎第一屆評委召集人的陳芳明老師說:「相信還會繼續辦下去吧!……這個獎的意義,就是持續讓異鄉人發聲,持續錘鍊本地人心中的價值與信仰,持續打造多元、公平、正義的社會。」
Dwiita是本屆移民工文學獎的首獎得主。她勇於寫出移工的 現況,並相信寫作能改變些什麼。這個獎,打開了她埋藏已 久的夢,更讓她自信能實現成為作家的夢想。
身著開放大學黃色制服外套的Keyzia,利用休假到台北市館 前路上課。與冰冷的線上課程不同,這裡有老師親自授課, 可以參與課堂討論,下課時間與同學聊天笑鬧,「學生」是 Keyzia另一個身分。
「嗯,母親即將見到孩子了。還有七天六小時一分。還有七 天六小時零分⋯⋯」,范雄協描寫被遺留在故鄉的母親,一 分鐘、一小時都成為母親手中的經緯線,編織成名為「孤 獨」的作品。(范雄協提供)
安南在宿舍吹奏著khene。這方繽紛的天地是他利用撿來的 回收物資一點一點修補起來的,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牆面上 釘了木板當作置物台,牆上貼著泰王的照片;音響上擱著筆 電,挨著床邊還有二手吉他。好學的安南每天起床第一件事 情就是讀書,讀完書才上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