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觀念普遍存在人們心中,就是在路邊演出、即興發揮的街戲與按照劇本仔細排練的劇院演出,成了粗俗與高雅的對比,甚至藝人們自己也覺得唯有進到劇院演出才是藝術。「我 們會做的戲有百多齣,也是想要進劇院演出,但是不夠水準啦!」雙明鳳閩劇團團長王初樺表示。甚至有的藝人還表示若能在死之前,進一次劇院就好了。 電視歌仔戲再造榮景
就在新加坡歌仔戲走下坡的七、八○年代,台灣的電視歌仔戲班接著前往東南亞演出,為新加坡福建戲帶來了第二個春天。
當時最轟動的就是「台視聯合歌劇團」,應邀在新加坡的人民劇場演出。歌劇團一行四十多人,包括楊麗花、王金櫻、許秀哖、李如麟等當家演員傾巢而出。由電視演出走回舞臺,台 視聯合歌劇團集訓三個月,重新排演適合舞臺的劇本,勤練做功、訂做新戲服、道具及布景,加上電視歌仔戲較柔美的裝扮與一些新的曲調,充分融合了舞臺歌仔戲與電視歌仔戲的優 點,在當地大為轟動,人民劇場兩千多個位子座無虛席。買不到票的觀眾紛紛要求加演,於是在演出一個月之後,又加演了半個月。新加坡儼然成了台灣歌仔戲的第二故鄉。
台灣的電視歌仔戲究竟魅力何在?福建公會薌劇團主任沈秋月說:「總而言之,就是一個『 美』字了!演員美、服裝美;布景好看,外景風光也美。」電視歌仔戲風靡一時,錄影帶店 裡租金最貴、最搶手的就是台灣的錄影帶。新加坡的閩劇團有了新活水,也跟著師法錄影帶,「不論是楊麗花、葉青、黃香蓮,還是孫翠鳳,只要是好看的統統給他撿起來做,」新賽 鳳閩劇團理事蔡建福表示。
演出傳單上,紛紛以台灣新鮮改良故事、台灣空運劇本為號召,藝人這樣仿效電視歌仔戲的招數似乎頂管用的,觀眾又逐漸步出客廳欣賞街戲的表演,「許多藝人看 著時機好,紛紛拆 班自組戲團,」張學權表示,持續至今,雖然熱潮稍退,但依然維持十三團的盛況,稍有名氣的劇團一年都還有兩百場左右的演出。
不過對台灣來的觀眾而言,台上演出的劇情、化妝、服飾、唱腔明明十分相似台灣電視歌仔戲,但藝人的身段、年紀,或是排演方式依然習慣過去說戲的方式,所以演出 的效果又實實 在在呈現一種野台風格,這也是新加坡福建戲的特色了。 演的是活戲啦!
在新加坡的郊區,聳立著一大群、一大群的組屋(國民住宅),由於大社區的重新開發,原本的舊廟大多在拆遷後合住在新蓋的「聯合廟」,一下子這個神明生日,一下子是那個神明 生日,寺廟附近的組屋空地上,經常可以看見藤木搭建的戲臺。
下午的日戲觀眾不到十人,正是平日演些婢女、小卒、太監等新手上場練功夫的機會。之後團員們有的在戲臺上打麻將,有 的出外辦事。一般時候演的都是舊戲,八點的演出,經常在 晚上六點鐘,團員還不知道要演哪一齣,演出時就是一張簡單的「提綱」,提醒團員每一幕出場的角色有哪些而已。若有新戲,藝人就在五點左右回戲棚,聽戲班導演分配角色和講 戲,排練一些武打動作。「我們今天想到什麼齣套(故事)就講什麼戲,不是套好才上場的,」蔡建福表示。
將近八點,響板一聲,兩邊文武場開始奏樂「鬧台」,按著提綱今天要演《萬古流芳》,第一 幕將要出場的公主在一旁準備,只見她食指向上,其它四指收起,這時武場掌板的音樂員 依著她的手勢奏起〈七字調〉的鑼鼓點,其他文邊音樂員也跟著演奏七字調,公主就順利的上場唱起七字調。接著駙馬上場,憑著多年的磨練,依著故事的方向與公主對話 ,「唉 呀!公主,妳-聽-我-白-啊-」駙馬提高聲調,拉長字音,手再舉起大拇指,音樂員跟著奏起〈倒板頭〉。演員與 音樂員憑著默契與手勢,就在台上搬演老臣救少主的《趙氏孤 兒》故事。
至於演員如何選擇曲調,一來視劇情悲喜不同,有時也看藝人當天的狀況。「我今天有聲,就唱一些高音的歌;若沒聲,就唱較低的歌,活的就是了,」雙明鳳團員邱楣棋一番話,正 代表著福建街戲演出的靈活性。生活的劇場
「很多人看不起街頭戲班,然而這樣看情況即興演出的方式,我覺得才是最高藝術,哪個媽媽炒菜,還要一邊看食譜,計算著 鹽和味精的份量?」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教授容世誠指 出,不論藝術高低,畢竟傳統戲曲有傳統戲曲的原本生態環境與特色,強以西方或是現代專業劇場,或是純藝術的角度來非議野台戲並不適當。
新加坡近來華人聚集的「牛車水」改建計畫幾乎天天上報,成為各界關注的第一大事。過去這個多族群的國家強調的是「忘了你從哪裡來」,然而隨著都市翻新,老的建築物一棟一棟 消失,身受英語教育,與西方文化的年輕一代,反而開始思索自身認同的問題。
「很明顯的,新加坡人開始萌發本土意識,關注傳統文化的流失了,」國立新加坡歷史博物館館長林孝勝指出,包括歷史博物館都 是在近五年來才開始招收英、華雙語人才,有計畫地 收藏地方戲曲文物。
「傳統戲曲是一個族群用來肯定自己身份,互相扶持的媒介,包括香港近來粵劇大興,我覺得那都是身份認同危機下,浮現的一種遙遠的鄉愁,」容世誠表示。
戲臺面對廟口搭蓋著,說明著福建戲演出的最大意義畢竟還是酬神。日戲演出前,照例先要演一段扮仙戲,叫做「三齣套」;演員們神情肅穆、噤口不語,先是扮演福祿壽三仙前來向 眾神請安,接著戴上綠色面具、手拿毛筆,扮演賜予學識功名的魁星爺,還有麻姑獻壽。最後由跳加官手拿奉獻信徒的名字,還願的信徒一家人在 廟方執事的帶領下,向每位神明上 香。信徒廖玉山表示:「我這幾年生意做得很順,都是神明保佑,我這是第七年來謝戲了。」
福祿壽、加官進爵、金榜題名,酬神戲無一不表露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祈願。酬神戲保留著傳統戲曲的原始形式,不但是藝術,也是移民社會用來建構社群的主要元素;在所有的移民 社會中,會館、寺廟、戲班總是緊密相連的鐵三角。在今天進入純藝術表演的專業劇場裡,已經看不到這些戲曲最原始的風貌了。第一類接觸
「小時候看戲的人很多,我們都要帶著四根釘子和草席去廟前『霸位』,人多得連要擠出去小便都很難,」蔡曙鵬描述著。 「大人看戲,我們小孩子都跟著去逛攤販,吃東西,我小時候看的章回小說都在看戲時買的,」收藏許多戲曲老資料的自由撰稿人許永順表示。
「為什麼要扮仙?魁星又是誰?透過街邊開放又免費的閩劇,是多數人對華族文化的第一類接觸,對我更是,」張學權表示。近來一些新加坡大學生也開始了對傳統戲曲進行田野調查 的風氣,與宗教文化息息相關的福建戲班子,正是學生們探索傳統文化的最佳窗口。
組屋群的空地又搭起了戲棚子,晚飯過後,老阿媽們穿著最輕鬆的衣服在戲棚最前面坐下,還舒服的把腳跨到椅子上,一邊聊天,一邊相互換著隨身帶來的零食。有的媽媽抱著孩子前 來湊熱鬧,順便給孩子買個小搖鈴。拿著小搖鈴的孩子望著臺上,小旦穿著華麗古裝,頭戴璀璨花簪,鑼鼓聲中,正開始了他們對傳統文化的第一類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