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孫元勳為黃魚鴞裝上無線電發報器,再由發報器發出的訊號來追尋鳥蹤;同時也有許多野生動物,身上背著發報器,像台北人隨身攜帶大哥大、B.B.CALL一樣,四處奔跑於山林間。
今年八月,澎湖海龜被裝上衛星通訊發報器;一隻台灣黑熊則在三年前就被戴上無線電頸圈,野放於玉山國家公園;台北市植物園的松鼠,也已身懷現代科技產品奔竄於草皮與高大熱帶樹林間多年。
為研究台灣山羌,屏東技術學院也曾經在山區裝置接收站,和多個擴大器,以便知道被研究人員裝上發報器的山羌所在。
愈多的野生動物被裝上發報器,大家應該高興,因為它發出的是台灣重視生態的訊號。但也應該知道,它同時也發出了另一種聲音。
另一種訊息
「對人類來說,看見一隻糜鹿戴了一個大型的螢光塑膠頸圈,和有垂飾的電子追蹤器,實在應該覺得丟臉,它侮辱了人類,也侮辱了野獸。如果真的需要對麋鹿作日夜觀察,為何不公平一些,派一個人日夜去跟著牠就是了」,美國「田野與溪流」雜誌曾經刊登了這樣一篇語帶諷刺、彷彿對動物研究人員宣戰的文章。
確實,在鳥類身上掛項圈、黑熊脖子套無線電等等,有助於進一步探討動物的生態與了解其遷徙、分佈;人們對自然的知識因此增長,也才能採取正確的措施保護、管理動物資源。但不可否認,就像整天帶著呼叫器,把自己搞得緊張兮兮、不時胃痛的人們,發報器也給動物帶來另一種過去所沒有的傷害。
望遠鏡裡的發報器
研究鳥類超過十年的孫元勳就說,曾有研究人員發現母鳥在巢裡終日試圖用嘴摳掉身上的發報器,無心於覓食,小鳥因此成長緩慢,甚至造成死亡。
美國也曾經發生研究人員被指責在冬天去騷擾冬眠的熊,目的只是為了檢查無線電頸圈使用的狀況;而在束緊的皮圈下,卻見熊的頸項被摩擦得紅腫而鼓脹。
尤其在生態研究先驅的歐美國家,常常賞鳥人正為望遠鏡裡美麗的小動物感動不已,卻發現鳥兒身上戴著冰冷的現代科技新產品——發報器,而覺得大殺風景。況且人們是自甘為呼叫器俘虜,動物身上的發報器卻是被強裝上去的。
除了無線電發報器,愈來愈多被使用在動物身上的儀器,也都多少干擾了動物。
例如,受夜晚視覺局限,孫元勳不得不靠感應鳥類動作、再加以拍攝的夜視鏡觀察黃魚嗎鴞。雖然等小鳥孵出後,孫元勳才架上儀器,以免成鳥拋棄鳥巢,但夜視鏡發出的紅外線閃光,還是可能驚擾鳥兒,影響育雛。
赤手空拳價更高
事實上,研究人員並非不知自己造成的結果,許多人從事研究時,也往往備受壓力。孫元勳的研究進度緩慢,也與此有關。
他為避免傷害鳥兒,只能用軟而細的鋼絲把發報器綁在鳥肩上。好不容易抓到鳥,裝上發報器後放走,卻被黃魚鴞啄斷細絲,一連三隻黃魚鴞啄掉了三個發報器,所幸六、七千元的發報器功能未失,還能夠循著信號找回來。
但可不可能,不要借助任何科學儀器?
「當然可以,如果我們的社會願意為生態保護付出更高的代價」,孫元勳說,單靠人力,研究所需時間更長,除非人們不急著更深入了解、保護動物,否則保護時效可能被拖延,付出的代價與損失的資源可能更多。
以台灣黑熊為例,如果不用發報器追蹤,就需要花錢請大批原住民夜以繼日追尋;對可遇不可求的稀有動物,必須付出的代價可能更高。當然,人們可以說,想了解動物就應該付出代價,但台灣撥給生態研究的經費有限,有時連研究助理的預算都左支右絀,學校的研究,往往是靠生物系學生支援。
野豬在哪裡?
尤其在山多谷深的台灣,借助科技,才可能更有效率和減低研究的危險性。
研究台灣野豬的師大生物系研究助理吳幸如說,台灣山區多雨潮濕,森林底層灌木、雜草叢生,往往研究人員離野豬隻有兩公尺,還無法發現牠。不像在美洲、非洲大陸,找研究對象起碼比較容易,在經費許可下,工作人員可以在直升機上追著動物群打麻醉槍。
同樣研究以大樹為家的猛禽,美國西部植被生長寬闊,原始林相單一,三年前,孫元勳的美籍碩士指導教授就以美國的環境想像台灣,希望孫元勳能在台灣多找幾個鳥巢做研究。
不久教授攜同全家來台,孫元勳載著他們在彎彎曲曲、陡斜的山路上探視猛禽可能出現的地點,所有人都緊張得要求孫元勳只准專心開車,不准與他人談話。他們也才了解在台灣從事野生動物所欠缺的天時與地利。
牠不是電動玩具!
美國曾有保育團體攻擊人們保護加州兀鷹的措施——裝上無線電發報器、以人工孵蛋器輔助孵蛋,宣稱「兀鷹不是供人玩弄的電動玩具,不應該給牠們蒙上眼睛,加以操縱,窺視牠們的生活,或裝上無線電測聲器……」但伴隨著這一種充滿道德愛的宣揚而來的,卻是兀鷹在人為因素下逐漸滅絕。
最後的結果是,幾位研究人員在承受外界攻擊下,繼續復育工作,才使加州兀鷹數量不再持續下降。批評之聲也暫時銷聲匿跡。
生態研究加入科技輔助,雖然有風險,但若因此完全不採取行動,談保護往往也只是奢談。
當然,外界的壓力也有正面意義,科學界考量到動物權益,也一直想法將器材改良得更精巧,使動物受到的傷害減到最小。例如過去規定發報器只能佔動物體重的五%,今天已修正為三%,以免負擔太重,影響行動。近來更有人建議應該發明一種在短時間內可以自動毀滅、消失的發報器,如此就不須在研究結束後,動物還得被強迫終身帶著像結婚戒指一樣的發報器。
滿足人類虛榮心?
雖然台灣尚未發生使用科技產品研究生態被批評的事例,但台灣生態研究在近十年來加速展開,另一方面動物權的意識也越來越高。過去曾有保育人士指責學界利用獵人獵取的野生動物做研究;不久前也發生一隻病重的紅毛猩猩死於學校成立的野生動物中途之家,保育團體因此要求研究人員應負起責任。學界雖顯得吃力不討好,但也確實需要更加小心,才能減少對野生動物不必要的傷害。
美國「田野與溪流」雜誌裡的文章指出,人類似乎常常貿然地介入一個不甚了解的領域,但除了擴張自己的虛榮心之外,並不能得到太多好處;不過看來野生動物學者也沒有多少選擇,因為野生動物的世界早被人們介入,研究人員可能只是盡量做一點對自然資源的補救工作。
或許學界須時時提醒自己,不要變成動物族群的另一股壓力源。但要問怎樣對動物最好,不如先問人們,為什麼今天需要去進行各種動物的研究與保護?
〔圖片說明〕
P.98
給野生動物裝上發報器,研究人員有不得不的苦衷,圖中孫元勳準備放走戴著發報器的黃魚鴞。(孫元勳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