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制度理想嗎?在台灣,已經有人開始嘗試了。
每個星期天早上,從事保險業的王文審照例穿著一身休閒服出門,他不是去郊遊、運動,而是要去跟一位六怳風釭漱五椰悀H「奮鬥」一個早上。
用「奮鬥」來形容王文審的工作,其實一點也不為過。從替老人家洗澡、理髮、刮鬍子到整理環境,王文審全部一手包辦。
由於老人家中風後,心智退化、脾氣暴躁,經常像個孩子似的拳打腳踢,王文審不論要為他做什麼,都得像哄小孩一樣哄他。「我知道他喜歡抽煙,就用香煙『引誘』他,比方說:讓我刮完鬍子,我就點根煙給他。」才四十多歲卻華髮已生的王文審說,一個早上奮鬥下來,「很累!不過也很充實。」
今年六怳風部A本身就夠格稱為老人的鄒淅源從電力公司退休後,生活不但沒有失去重心,反而更加忙碌。每個星期三下午,他固定要去拜訪一位七十多歲的單身老榮民。先後替他修好了馬桶水箱、漏水的洗臉台、櫥櫃,還幫他粉刷油漆。鄒淅源表示,這些事常常請不到工人做,老人家自己又做不來。「現在該修理的都修完了,每個禮拜去只是陪他聊聊大陸的事。」
星期四下午兩點,潘仁華趕赴案主家,聽到中風臥床的老人以不甚清晰的口齒說他還沒有吃午飯時,不由得一陣鼻酸。
「每次我和另一位義工一起為他服務,」過去在別處已從事義工十多年的潘仁華說,因為自己長骨刺,沒辦法負重,因此由另一位義工背老人家下樓,然後他們一起推他到附近公園或學校散散心。
在鐵路局擔任賣票工作的劉學欽,每星期會抽出兩個早上去陪陪楊老先生。自從去年老伴過世後,七十八歲的楊老先生便一個人獨居生活。劉學欽除了為他整理家務外,最主要的工作是陪他聊天。「老先生衣食無虞、身體還很硬朗,但是非常寂寞,特別希望有人陪他吃飯,」劉學欽說,每次他要離開,老先生總要拉著他、留他吃飯。
你也希望日後老了有人照顧嗎?那麼不妨效法這些義工:他們不論是已經退休或還在工作,每星期至少要抽出二小時以上的時間為老人服務。服務沒有酬勞,只有一張義工卡,上頭登錄了服務時數,將來一旦有需要時可以「提領」,接受他人的服務。
有錢難買愛心
社會上原有許許多多義工,默默地在各個角落犧牲奉獻,不求報償。然而社會工作不能像一畝畝的「看天田」,完全仰賴「臨時性」、「無償」的義工辛勤灌溉,特別是目前社會面臨的新課題──老人問題。
由於出生率與死亡率大幅下降,導致人口結構老化,我國從民國八十三年起,已正式邁入國際衛生組織定義的「老人國」。最新的人口統計,超過六怳風釭漲悁~人口已達百分之七•四。根據行政院經建會的推估,再過四十年,我國老年人口比例將超過百分之二怴A換句話說,到時候每五個人當中就有一個六怳風野H上的老人。
老人人口增加,但家庭功能逐漸喪失,許多人早已不指望「養兒防老」。在社會資源有限的情況下,老人們要如何獲得妥善的照顧呢?
「有錢的人也許可以花錢去買服務;沒錢的人怎麼辦?」台灣省家庭計畫研究所研究組主任林惠生指出,社會必須將義工制度化,建立一個服務交換的管道,成立「老人服務銀行」。林惠生表示,此一構想來自現有的捐血制度。凡是持有捐血卡的捐血人,一旦自己或家人需要用血時,便有優先使用的權利;加入老人服務銀行的義工亦同。
服務換服務
林惠生提出的構想尚未獲得有關單位採納執行,但已有民間團體參考日本義工連線的做法,嘗試在台灣推展。
總部設在台中的弘道老人福利基金會,一年前開始推展的「全國義工連線」計畫,與「老人服務銀行」的理念大致相同。曾在中華兒童福利基金會服務三十年,有豐富社工經驗的執行長郭東曜表示,基金會希望以鄉鎮為單位,在全國各地設置義工站,以服務「在宅老人」。每位義工服務的時數基金會會詳實登錄,將來義工可以要求回饋服務,甚至指定某地的義工服務特定對象。
例如,為了工作到台北、高雄等大都市居住的人,就可以就近做義工,而將累積的時數回饋給家鄉年邁的父母,由當地的義工代自己略盡人子之責。說起來,這也是一種「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逆向思考呢!
由光田企業機構董事長王乃偉及台中市立老人醫院院長柯麗鏞及許多企業和善心人士集資一千萬做為弘道老人福利基金會的創會基金,弘道就以基金孳息和各界捐款開始運作。創會一年來,已有一百八抴X個人登記加入義工的行列,但由於申請服務的老人至今只有三抴X位,因此實際開始參與「老人在宅服務」的義工也只有六、七怳H。
獨居老人知多少?
為什麼申請服務的老人那麼少?難道有什麼條件嗎?其實老人在宅服務對象很寬,只要是六怳風野H上的孤單老人即可,老弱、老孤、老貧、老閒不拘。據了解,社會上這樣的老年人越來越多。
中央研究院經濟所研究員陳肇男研究發現,近年台灣老人獨居的比例大幅增加,二十年前,每九個老人中,有一人獨居;但三年前,每三個老人就有一人獨居生活。
陳肇男表示,即使是與子女同住,多數老人在白天子女外出工作時,仍然得獨自一人。因此,老人獨居問題是必須妥善處理的。
儘管目前各公私立機構設置了不少老人安養及日間托老中心,可以解決部份獨居老人的問題,但許多地方並不收生病、老化,生活起居無法自理,或遭親人遺棄、貧苦無依的老人。在宅服務的對象,多半就是「日間托老」及安養機構照顧不到的老人。義工可以為老人協助護理、做家務、清潔、陪談、購物、寫信、看病、散步……等等,就像一般家人一樣。
郭東曜指出,貧窮、疾病、孤單寂寞是老年人最怕的三大困境。在宅服務除了紓解老人的孤單寂寞外,還可以陪同就醫,或做簡單的護理工作;他們也知道有哪些管道可以為老人申請補助,對老人貧、病兩項困境也略有幫助。
義工守則
義工在開始服務前,必須先經過短期的職前訓練。由弘道基金會的社工人員傳授許多服務老人的法則,如:多聽勝多說、同理勝同情、態度勝技術……等等。
此外,義工在服務過程中如何謹守分際也相當重要。由於服務的對象是老人,弘道特別在義工守則上加上幾個要點。如:不能建議老人如何投資、分產;凡事透過基金會聯絡,不能給老人私人電話;不能推銷產品。郭東曜表示,義工要公私分明,否則服務不成還會惹許多麻煩。以聯絡電話為例,曾有義工把自己的電話留給服務對象,結果老人家太無聊了,不分晝夜、動不動就打電話給他,造成他莫大的困擾。
如何服務老人、幫助老人,確實得花心思去學習。因為老人家身體狀況、性情不同,每位義工要面臨的狀況也有很大的差異。
有些老人家不太好相處,常常心情不好,就把義工關在門外吃閉門羹。也有老人擔心義工是來臥底或有特殊目的,處處設防,甚至要求義工只要打電話問候即可,不必親自上門。
但也有老人家在遭受親人遺棄或與親人關係惡劣的情況下,將義工當成傾吐的對象。鄒淅源指出,他與案主相處將近一年,已經變成無話不談的好友。「每次我陪他去醫院做復健時,他都會把家裡、兒女大大小小的事講給我聽,我總是當中間人安撫他,因為年紀相差不遠,我說的話他也聽得進去。」
服務老人怑茪諵U來,鄭清惠也指出,每次到宅服務的日子,老人家總是期盼她趕快來,有一次她因故遲到五分鐘,老人家還向她抱怨,直到她以晚走五分鐘作為補償,老人家才滿意。
謝在心中
意識清楚的老人,對義工的付出大多心存感激。退休二十多年,精通針灸術、過去在中國醫藥學院任教的楊景春便感激又羞愧地說:「我覺得自己有點過分,怎麼能叫人家來陪我呢?」
雙腳不能行動的陳劍一,原是娛樂界的知名人物,一場大病後,錢財、妻子都沒了。平常他一個人整天坐在床上看電視,三餐靠電話訂食。他表示,雖然不合口味,只要人家願意送,他就吃。只有在義工服務的日子,他才能請義工為他買好吃的。「義工對我幫助實在很大,只是這樣麻煩人家,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至於意識不清或表達有困難的老人家,對於義工的熱忱,只有「默默承受」了。但也有例外的,鄭清惠指出,每次她為一位幾近痴呆的婦人按摩背部、服侍大小便之後,她都會努力的說出「謝謝」兩個字。
粥多僧少
成立一年來,弘道以台中為據點,提供三十七位孤單老人、六百多人次的在宅服務,並先後在大甲、埔里、員林設立了義工站。然而,除了台中以外,其他地區大多面臨有義工卻找不到老人服務的窘境。
如何將「老人在宅服務」的訊息傳達給老人家知道,是一大困難。據了解,目前申請服務的老人,都是透過報紙、廣播得知的。可以想見,許許多多孤苦、資訊管道封閉的老人,還不曉得有這種服務。
即使知道,老人家的意願也不高,而很多家人也不願把家中的困難交給他人處理。「大家的觀念不對,總是認為家裡有義工出入是很不光彩的事。」郭東曜指出,由於中國傳統觀念裡,奉養老人是兒女的責任,因此老人家很難接受非親非故的義工到宅服務。他以自己九十三歲的母親為例,「白天她一個人在家很寂寞,很喜歡鄰居來找她聊天,我想請義工到家裡陪陪她,她卻不願意。」郭東曜不禁感嘆:「找案主比向企業募款還難!」
不過他也明白,觀念改變非一朝一夕,理念實踐也非一蹴可及,凡事得一步一步地慢慢來,今年弘道計畫要再成立五個義工站,並積極與其他機構合作,彼此互相交換、承認。
可承擔的風險
近來銀行超貸案頻傳,不禁使人聯想:「老人服務銀行可有擠兌、倒閉的風險?」「今天的付出,誰能擔保日後一定能夠得到回饋?」
由於「先存後提」的過程可能很漫長,因此林惠生認為,「銀行」要具有公信力,老人服務銀行應由政府背書的單位來執行。而現有各地方衛生所便是人力協調供需最恰當的橋樑。他指出,衛生所與地方關係密切,又有專業的醫護人員,是現成的統籌單位。據了解,老人服務銀行在日本已經行之有年,也是利用衛生所在做。
即使「銀行」不倒,台大社會系教授林萬億仍持保留態度。他指出,老人服務銀行是一種「世代持續服務」,但每一代的人口可能會有不對等的現象,再加上服務的品質、內容很難量化計算,因此先前的付出,不一定能得到等量的回饋。
對此種種疑慮,林惠生認為,經過宣導、提倡,義工的供給面並不一定會越來越少,因為義工不分年齡層都可以參與。郭東曜也認為,每一代人口的比例無需太擔心,以目前加入弘道的義工為例,年齡分佈從二十多歲到六十多歲都有。其中六怳風野H上的「老」義工就有十二個。
無心插柳
對於付出將來是否能夠有所回收,出乎人意料的是,弘道的義工們都表示不在意。「還沒有義工來跟我查問過累積的服務時數,」弘道社工員李仁順指出,大家對自己究竟有多少「積蓄」並不關心。多數義工在加入時,甚至並不清楚所謂的「全國義工連線計畫」。
那麼,他們是為了什麼原因,志願做許多連親生子女都吝於對父母付出的事呢?
目前累積服務時數已經超過兩百個小時的鄒淅源表示,「趁自己身體還很健康時,多多替人服務。」他自己的母親已經九十三歲了,還健健康康,於是抱著「感恩」的心情去服務別人。
另一位義工鄭清惠是在一次大手術之後,感觸良多,決心有生之年要做些有意義的事,於是加入義工服務的行列,當時並不知道有累計工時的制度。「我的父母都不在了,父親過世時,我甚至不在身邊,」鄭清惠語帶哽咽地說:「當義工服務其他老人時,我覺得像在服侍自己的父母親。」
看來,目前「全國義工連線計畫」並非吸引人們加入義工工作的誘因,很多基金會的義工也在別處當義工,他們所累積的服務時數,充其量只能算是投身義工工作所產生的「附加價值」而已。
雖說義工們並不在意老人服務銀行的存取計畫是否能推展成功,也不在意自己的付出能否得到相等的回報,但已經有義工享受到這套制度的好處了。
去年六月加入義工行列的鄭清惠,在去年十二月底突然腳傷無法行動,先生上班、女兒上學,家裡沒有人能陪她就醫,於是她向弘道申請義工協助,弘道立即派義工陪她去看醫生。「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她笑著說。
貧窮、疾病、寂寞是老人最怕的困境,偏偏這三個難題總是結伴相繼到來。(卜華志)
老伴過世、兒女不在身邊,楊景春只有在照片中緬懷過去。(卜華志)
義工志願服務證上登錄的時數,有如銀行存款簿上的金額,一旦需要便可以提領使用。(卜華志)
親情是無法取代的,多數老人家還是希望能與子女同住。圖為弘道老人福利基金會執行長夫婦及其九十三歲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