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過福州的人，提起清代練兵之處的南教場，舊時文人才子、官老爺居住的集中地南后街，有戚繼光祠堂、白塔的于山風景點，怕都不陌生。經過這些地方，轉個街角，一下子就來到舊市區的商業聚集地南門兜了。

南門兜是個熱鬧的地方，百貨公司、友誼商店、電器行、服裝店、小吃店、攝影行一排林列。就在這些五花八門的店舖間，有家毫不起眼，面積只有九平方公尺的小書店，這就是福州著名的個體戶——樹人書店了。

平常的日子，隨便往「樹人」店裡一望，總會看見黑壓壓的人頭。仔細在門口觀察，還有不少外來客一路揮汗，指著招牌說：「啊！樹人，就在這裡了！」

除個體書屋外，大陸書店只有一個名字——新華書店。這是南方一所大學校園裏的書店。（張全福）

經濟改革熱絡，個體書店搶灘

經過路人的帶領，來到樹人，第一印象是，地方實在太小，書實在太多。

狹窄的店面，一邊是過道、一邊是玻璃書櫃。過道的牆上貼滿報章雜誌的書訊，玻璃櫃及貼牆的書架則用來擺書，連牆邊也擠滿了一落落的書，找書的人只能彎腰低頭、從腳下翻起。

樹人的崛起成名，是拜「個體戶」興起之賜。

在福州，個體戶興起在一九八○年以後，而個體戶書店則發展於八五年後，樹人八六年開張，算是福州的「資深」個體戶了。

共產主義制度之下，圖書的出版發行需經許可，連賣書，在經改以前，也只有「新華書店」獨家字號。經濟改革之後，大陸有限度允許私有企業，個體書店才開始出現。

樹人並非福州第一家個體書店，但它卻宣稱，在五年內創下了許多不僅是福州，而且是全中國大陸的「第一」來。

例如：樹人在去年六月舉辦「海峽兩岸、年輕的夢」徵文比賽，結果有包括台灣在內的七萬多篇文章參加，樹人把比較好的一百多篇作品編輯成書，引起不少迴響。

今年三月，樹人書店參加由「上海文匯讀書週報」舉辦的文匯書展。這項書展在上海藝文界有舉足輕重地位，兩百多家書店參展中，樹人是唯一的個體書店。

幹了個體戶，孩子如何填戶口？

樹人想締造的另一項「第一」，則是以書店之力為讀者作書評。從半年前開始，樹人就舉辦「我最喜歡的書」票選活動，樹人準備把讀者選出來的十本書，請專家學者寫書評，以供社會大眾參考。

樹人創造的許多「第一」，在我們看來平常，但就大陸現階段發展來看，其實很不容易。福建日報記者黃世宏指出，在大陸，個體戶書店是所謂的「第二渠道」，基本上是不被承認的，也不怎麼受尊重。以每年舉辦的上海文匯書展來說，樹人書店申請了六年，才在今年「獲得批准」參加。

又如書評，「新華書店」每年也舉辦好書評介，但是私人舉辦的樹人卻是闢天荒頭一遭。

樹人憑什麼跟資金、人才資源都很雄厚的國營書店比評？

樹人書店的老闆鄭忠貴說，樹人沒有什麼法寶，靠得只有「勤能補拙」，及「靈活應變」二絕。

鄭忠貴原是福建郵電局報務員，這是大陸四個最令人羨慕的鐵飯碗——銀行、郵電、鐵路、海關——之一，可是這樣的鐵飯碗，在八○年南方沿海城市經濟生態開始改變之後，就再也滿足不了他了。

「儘管一本電報號碼背得滾瓜爛熟，卻總是心理不自在，想要找尋能認識自己價值的位置所在」，他的好友黃世宏這樣形容他。

鄭忠貴一九八六年做出驚人舉動——辭掉工作。這個決定卻使他遭遇人生重大挫折，摯愛的妻子帶著幼兒離他遠去，只為了「幹了個體戶，孩子長大如何填戶口？」

京版、海版難流通

鄭忠貴有半年非常猶豫、彷徨，待在家裡幾乎什麼事也沒做。

後來他翻看一本書，無意間見到：「書是人類進步的階梯」，一句話打動了他的心。「賣書，我可以賣書啊！」鄭忠貴為這點子欣喜若狂。

原來他曾在郵局的報刊經銷部工作過，很早就耳聞圖書資訊極缺，而且書市供需失調，有書的人賣不出書，想看書的人又找不到書買。「圖書市場想來可以大展鴻圖」，他當下決定創業就由賣書做起。

他於是踏上了北平批書的征途。

北平找書是個關鍵性決定。大陸地區遼闊，最受讀者信任的「京版」（北平出版）、「海版」（上海出版）的圖書很難流通到其他各省來。

大陸書籍出版需先經新華書店門市審批。「有些因為書店店員水平不高，不識貨，購書單大筆一揮，漏掉可以出版的好書，有些是書的出版量太少，光是出版地就賣不夠了，更何況外省」，鄭忠貴說。為彌補這些缺陷，他於是到各省搜尋，憑兩隻腿深入北平、上海學術重地，為讀者找好書。

鄭忠貴在北平各大書店往來穿梭，有些出版社看到他手中只有很少的錢，根本不考慮賣給他。有些書店以「我們不向個體戶批發」拒絕他，要他打退堂鼓的更多。

經常吃排頭的鄭忠貴說，他那時真是一點自尊心都不存在了，「常想我什麼都沒有了，要自尊心幹麼！」最後，他只能透過親戚買到幾本書。他把三、五本書捆成一堆，拖著自行車，烈日下，往郵局寄書回福州。就這樣，樹人書店開張了。

發揮力量的核武庫

第一仗打得不錯，原因是鄭忠貴批來的書，幾乎全以北大學生最愛讀的書為主。這其中，他在北大念書的姪兒幫了大忙。例如，他建議購入八五年間風靡大學校園的禁書「寬容」，就是樹人初開張時的搶手書。

第一波之外，樹人能持續搶先的原因，是看準市場導向。樹人書店樓上閣樓般狹窄的臥房，有個小書桌，桌上擺滿了來自各地數十份有關圖書書訊的報紙，鄭忠貴每天花許多的時間閱讀書評、書目，以此來做進書準則。在八七年，台灣作家席慕蓉等人的書大受歡迎，他於是大量進書，從中得到不少利潤。

幾年下來的耕耘，鄭忠貴目前和全大陸四十多家出版社及書店有往來關係。口碑相傳，大家都信任樹人的招牌。如今鄭忠貴批書不用自己到郵局打包了，「只要一通電話，書店就會主動將書寄到！」鄭忠貴說。

丟了鐵飯碗，卻體驗了人生價值的鄭忠貴越幹越起勁。在他的心中有太多的計畫，郵購書目、用樹人力量建立讀者導讀中心、找個比較體面的店面，乃至於到台灣辦書展。

「有人說一本好書的力量如一顆核子彈，那我這店就是個核武庫了」，鄭忠貴笑著說，找遍天下好書是他一生終極的目標。

看來，「個體戶」帶給鄭忠貴的，不只是個體「經濟」的外快賺頭，他顯然已經發現了「個體」人生價值的真義了！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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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人書店的門面看來不怎樣，主人卻有一籮筐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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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個體書屋外，大陸書店只有一個名字——新華書店。這是南方一所大學校園裡的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