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省道台三線到新竹，沿途人煙稀落；很難想像，這條道路，早年是為了產業發展而建，但如今已不見產業的痕跡。

時光倒退到四十年前，這條路上，成群的三輪車伕、挑伕行路匆匆，急著把剛從茶園採收的茶菁送到茶廠，期許賣得好價錢。

面對一簍一簍的茶菁，茶廠伙計也沒閒著，日夜趕工，擔心無法趕上船期出貨到中東及北非買家的手上。

那是台茶外銷的黃金年代，也是一段回不去的「種茶→製茶→賣茶」、「生產→加工→行銷」專業分工的年代。

 

1972年，甫出任行政院長的經國先生，曾專程南下至新竹縣橫山鄉，參觀製茶與外銷規模最大的沙坑茶廠。

當時法令規定製茶業者須取得茶工廠設置許可及工廠登記。蔣經國視察時，特別提到國外起步中的茶包茶，認為國內茶廠也應加以發展。

現任台灣區製茶工業同業公會理事長、沙坑茶廠總經理許正清當年還是小學學生，他說，所謂「南糖北茶」，當時北茶的重鎮就在桃竹苗丘陵地，「大家有共識，茶農種茶，茶廠做茶，剛好國際上對茶的需求很大，茶葉外銷就這樣做了起來。」

1973年，茶葉出口創新高，達2萬3,000公噸。這個數字迄今仍高懸外銷排行榜上。

許正清如此描述當年盛況：工廠24小時燈火通明、三班制輪班，一家工廠就能養活方圓十公里內三、四百位茶農。由於製茶的工序包括萎凋、炒菁、捻揉、乾燥、篩分、烘焙等，需要花一天時間，茶廠擔心停電、機器故障，所以雇有駐廠水電工、機械工，廠內也有煮飯的歐巴桑，打點廠內員工的三餐，可說是「造福鄉里」。

惠美壽名優茶董事長黃正敏，是沙坑茶廠負責人，台大法律系畢業之後，即回家幫忙外銷業務。他指出，當時台灣最大的海外市場在北非阿爾及利亞、摩洛哥、利比亞、突尼西亞，幾乎都是接手自上海茶葉公司留下的客戶。

1949年國共內戰，上海茶葉公司遷來台灣，與國內茶廠合作之餘，傳授炒菁綠茶製作技術及國際行銷手法，日後更把海外市場留給台灣茶商。

1970年代中期起，台茶外銷衰退、內銷市場興起，主要茶區則從桃、竹、苗，南移至南投、嘉義。圖為南投茶園。

黃正敏26歲第一次出國洽談訂單，「台灣的奇蹟就是樣品帶著、拎著行李跑。」為了開拓市場，他跑遍六十多個國家與地區。

許正清說，與目前台灣出口各式茶葉平均一公斤10美元相較，早期紅茶出口價格便宜的時候，一公斤也要2~3美元（當時美元：台幣1:40），而台灣烏龍茶則僅約一公斤1美元。

然而，台茶外銷盛況在1974年起急轉直下，出口量一年減少一、兩千公噸；1987年跌到一萬公噸以下，2010年只剩一半不到（4,800公噸）。

反觀1985年之後才開始輸入的進口茶，從頭兩年僅三、四百公噸之譜，之後每年增加數百公噸，2010年跳升至3萬公噸。

分析進出口情勢逆轉的原因：1970年，台灣經濟起飛，工資起漲，城市的就業機會大量吸走鄉村勞動人口；再者，匯率升值，外銷日漸艱困，許多茶廠倒閉，而品茗當時在國內尚形未成風氣。

沒有內需的填補，北部茶農人數與種茶面積越來越少。農委會統計，桃竹苗茶園總面積，從1959年的1萬7,000公頃、1986年的1萬1,000公頃，到2010年只剩1,900公頃。

此外，政府於1982年廢除《台灣省製茶業管理規則》、還茶予農，允許茶農自行生產、加工、銷售，造福了茶農生計，卻抽掉了茶廠、茶商在生產鏈上扮演的角色。

在國民所得普遍提高之下，中南部高海拔山區本非主要茶區，但因氣候適宜植茶，所產製的茶葉很受歡迎，茶樹因此越種越多、地勢越種越高。

然而，內需市場雖然壯大，茶園面積與產量卻越來越少、單價則越賣越高，而高成本意謂外銷競爭力較低，這對有心繼續留在外銷戰場的茶廠來說，是不可承受之重。

黃正敏跟茶農買茶，常得到的回應是：「內銷就不夠賣了，為什麼還要外銷？」

「台灣茶產量占不到全球1%，茶農眼裡沒有國際價格，定價那麼高，根本賣不出去！」黃正敏有些怨嘆，「以前是全球市場需要什麼，我們就作什麼茶、賣什麼茶；現在顛倒了，產品任由茶農決定，樣式、價格都背離了國際市場。」

過去「產、製」分工的時代回不去了。那麼如何恢復台茶外銷的榮景？

黃正敏建議政府設立「商業用茶加工出口區」，讓領有製茶許可及工廠登記的製茶業者進駐，並開放免稅進口東南亞、大陸廉價茶，於區內重新加工、拼配後，出口賺取外匯。

黃正敏強調，政府可管制加工區內的茶葉流入國內市場，以保障茶農與消費者的權益，也可針對向加工區購買茶葉原料的飲料業者（例如珍珠奶茶）加稅。也就是，商業用茶與高單價精品名茶，應分開輔導、管理。

關於「茶葉加工出口區」的建議，農委會國際處技正史瓊月表示，事涉稅務，製茶業者必須達成共識，農委會才能協調財政部、經濟部共商實施的可能性。

台灣茶的未來，能不能成為既是國民茶也是國際茶，還有賴茶農、茶商與政府站在制高點上集思廣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