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人的城市,是有記憶的。
民初《梁思成傳記》作者,說她由鄉下上北京時,父親交代她要由北京城正門「正陽門」走進北京城,如此才能體驗到北京皇城的紀念性軸線,所有皇帝權威都在這軸線上向你展現,「北京讓你印象最深刻的是這一條軸線」,父親交代她:「你一定要從頭走到尾,你就是北京人了。」
台大城鄉所教授夏鑄九解釋說,走過北京最動人的軸線,就像是作為入族北京的「入族式」(成為北京人的一種儀式),就像到巴黎一定要爬上巴黎鐵塔俯瞰。「至於台北人的入族式是什麼,我還不太清楚,會是跑到啤酒屋喝得爛醉,或在台北的車陣中塞個三、四小時,就是入族式?我們或許也可以想想看!」
城市記憶
學者一番話,絕非歌頌經過規劃的帝王之都,因為城市如何形成不是最重要的,都市是「成長」出來的,讓人記憶深刻的城市,常常不是一個人或一個時代所完成的。
北京是五百多年來逐漸成長的都市,城內彎曲的河流與五座大理石橋,是十七世紀才增列其上的。
「北京有五顏六色、舊的與新的色彩。它有皇朝的色彩,古代歷史的色彩,有蒙古的色彩,駝商自張家口與南口來到北京,走近古代的城門,在那裡農村的幽靜與城市舒適媲美,那裡的街道排列恰當,清晨在花園中拔白菜的時候,抬頭可以看到西山的雄姿,然而距離一家大百貨商店,只有一箭之地。」幽默大師林語堂喜歡北京,還有一個原因是「不論在什麼地方,附近總會有一個雜貨店與茶館。」
在新式汽車與驢車媲美的時代,林語堂形容北京「是一個理想的城市,每個人都有呼吸之地。」
景觀規劃師郭中端常告訴學生,她在台北看不到時間的感覺,人們急著粗暴地毀掉許多東西。今天有人說「日本的都市計畫有意毀壞中國文化,因此日據時代的建築不需保存」,其實都是奠基於我們的城市不喜歡歷史,不喜歡記憶。一個城市只有保留不同時代的記憶,才能完整說明它的歷史。
中原大學建築系副教授喻肇青曾說,一個城市的形成不是偶然的,也不是一張完美的藍圖可以完成的。許多城市動人,都是經過它個別的歷史過程生成的。
城市之聲
胡耐安說他小時曾坐蹄聲達達的馬車,由鳳儀門進南京城,這個古稱建業、健康和石頭城的「六朝金粉」王都,讓人充滿許多想像。豐富的「都市記憶」讓城市動人,動人的城市也有動人的聲音與味道。
《都城紀勝》形容自古是手工業、商業中心,人口一直超過百萬的杭州城內,「弦誦之聲,往往相聞。」因為每一里巷至少有鄉校、家塾、舍館、書會一、二所的杭城,不時發出它的文化之聲。
蘇州的「深巷林朝漫杏花」,讓人聞之意猶未盡。就像巴黎街道會傳出麵包作坊的烤麵包香味。二十年前,走過台北迪化街會有茶香,閉著眼睛都知道是經過茶行。可惜今天的城市卻到處是轟隆隆的汽車噪音,只聞得到廢氣臭味,台北甚至被形容需要穿盔甲、帶防毒面具了。
多少樓台煙雨中
唐朝詩人杜牧形容南京「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傳教士利瑪竇在明朝萬曆廿三年到達南京,認為它是全世界最美、最偉大的城市。已故的知名文化地理學者陳正祥描述三○年代的南京:三月底,長江下游的南京桃李始花;四月,南京柳絮始飛。他的城市記憶是活生生的。
同時,在北京則是三月北海解凍,土壤表層日融夜凍,野草開始發青,榆樹開始萌芽,接著山桃、柳樹芽膨大,蜜蜂出現,雁向北飛……。進入四月,毛桃、海棠、桑樹、胡桃次第始花;接近五月,牡丹始花,柳絮飛揚。北平的農曆五月,則是火紅的五月,人家院子裡的石榴花、夾竹桃開得火紅。
《燕京歲時記》裡也記載:京師五月榴花正開,鮮明照眼,凡居人等往往將夾竹桃列中庭,以為清玩。榴、竹之間,必以魚缸配之,朱魚數頭游泳其中,幾乎家家如此。
難怪在北京住了十五年的蔣夢麟先生,也說他回想過去,「甚至連北京飛揚的塵土都富於愉快的聯想。」夏鑄九說,這絕對不只是鄉愁,「我們可以知道好的城市是有許多品質的。」
現代人經營的城市,又會留下什麼樣的城市記憶呢?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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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記憶」是一群人可以共同回憶、感知的事與物。許多台北人對台北市第一座公園新公園充滿回憶,新公園也成為「二二八」紀念碑的設置地點。(本刊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