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一九六○年代,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為了解決戰後嬰兒潮帶來人口快速增加問題,結集了一批人口控制與家庭醫學專家,到亞洲、非洲等第三世界國家推展婦幼衛生與家庭計劃。出身於婦產科、又在美國賓州大學醫學院專攻生殖生理和人口控制的崔玖醫師也在此列。迎接知識上的挑戰
當她懷抱著西方醫學訓練及現代化醫療器材來到奈及利亞、菲律賓、印尼等當時認為貧窮、落後的國家後卻驚訝的發現,「當地流傳久遠的傳統醫學,才是真正經濟又實用的照顧大多數人民的醫療方式,」崔玖說,她因此對世界各國的傳統醫學產生研究興趣。「當我在亞洲各地行醫時,又發現亞洲各國的傳統醫療,像針灸、藥療、食療等,大部分都與我國的中醫一脈相承,自然興起研究中醫的念頭。」
崔玖一九六七年在紐約巧遇知名國醫鄭曼青,就向他請教中醫之道,並開始研讀中醫經典《黃帝內經》。一九七○年,她來台擔任榮民總醫院婦幼中心主任,又被當時在榮總附設的針灸科研究委員黃民德一針治癒了纏身多年的痼疾「五十肩」,當時針灸的原理尚未經科學驗證,是種「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醫療方式,但崔玖在自己身上看到立竿見影的功效,「就像面臨了一個知識上的挑戰,無法用一句缺乏科學根據就輕易帶過,」促使她決定從研究針灸下手。
此後,崔玖不但向黃民德學習針灸,磨練出一手針灸醫技,也研究它的機轉原理,企圖用科學來理解它。崔玖還將針灸引用到婦產科,為產婦做止痛分娩,她先後於一九七四年和七六年在美國婦產科學會上發表兩篇針灸引產論文,受到廣泛重視,當年她也同時在夏威夷大學醫學院婦產科工作,居然有不少男性慕名她的針灸醫技,前來婦產科掛她的門診。
「我們看待病人,不能只看到他身體上的疾病,而要關照到他的整體,包括身、心、靈各方面,為他調整到平衡、安樂的狀況,」崔玖說,目前的醫學分科太細,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容易產生見樹不見林的偏差,反而全人的醫療觀比較見於傳統醫學,實在值得當今強調系統觀念的現代人反思。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
卓越診所主持人鍾傑醫師之所以投入中醫研究,則與他的父親即為中醫師有關。「可是年輕時並不認同中醫,自以為身受台大醫學院完整嚴格的訓練,又在國內一流的醫學中心榮民總醫院執醫,其實有點看不起當時被視為不科學的中醫,」鍾傑說。
「可是,行醫了一段時日後,越來越感到無力和無奈,因為發現自己不是萬能的,無法解決所有病人的問題,」不得不承認現代醫學有其盲點的鍾傑表示,為了尋求突破,他開始轉介一些自己治不好的病人給父親,「其實初始也還是抱著懷疑的心態,想試驗、挑戰代表中醫體系的父親。」沒想到病人居然有起色,甚至有的病情痊癒,讓鍾傑再也不敢嘴硬,開始回頭向父親學習中醫。
日後,他從西醫的內科轉入榮總針灸科執醫,在民國七十八年將針灸科改制為傳統醫學研究中心,期間與崔玖研發設計完成利用中醫經絡系統和穴道原理設計的電腦診斷儀器「秦值測量儀」。
近年他的研究又走向提倡「固本治療」,即融合歐洲與美國的傳統醫療如同類療法與營養學等,希望能從最基本的提高人體免疫能力著手,提供醫療和保健服務。「現代藥物大多是化學合成物質,雖然能殺死病毒,卻也同時對人體產生有害的副作用,」鍾傑表示,藉由提供人體適當的營養和能量,就自然可以扶正袪邪。
鍾傑認為,現階段中醫還達不到與西醫整合的境界,只是被西方醫學視為彌補不足的輔助或部份替代的醫學,「所謂整合,不只是從你那裡拿一塊,補我這裡;而是做到『把兩個打破,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的融合,」這就得靠下一世紀的努力了。知識份子的擔當
即使沒有傳承的使命感,為了尋求更好的治療方式,也會驅使這些醫學工作者跨越領域區隔,去尋找資源。台大醫院牙醫孫安迪就是一個例子。
孫安迪在牙科門診時,常接觸病人口腔潰爛之類的病變,由於口腔不是獨立存在的,而與全身功能息息相關,為了治療,就必須涉獵內科方面的知識。之後,又發現人體的疾病大多和免疫系統有關,就在十二年前進入台大醫學院微生物研究所免疫組攻讀博士。
「研究過程中,再次發現中國醫藥和氣功之類的保健法在免疫方面的績效,」十幾年來他持續每年寒暑假都去大陸授課,交換學習中醫,為此又打開更寬廣的視野。
在國內醫界,孫安迪是少數在多方面活躍而具有相當知名度的醫生。政壇上,他曾為國民黨十四全中央委員,並曾參加過立法委員競選;傳播界中也有他的身影,在報紙上長期撰寫文章、出書;由於對中醫藥、坐禪、氣功很有興趣,既修習也研究的他,在牙科門診中,也常溢出專業範圍,教導病人做一些中藥調養和靜坐、吐納等保健法;他也與大陸醫界往來密切……,為此,他也遭受國內學界不少爭議。
孫安迪認為這固然可說是自己「比較活潑、好奇,不喜歡被拘束在一個領域內」的個性使然,「從政、寫作可以推動理念;坐禪、練氣功可以強身」;另方面,替病人尋求最好的治療方式,也是作為一個醫生的責任,「一個知識份子應該有『海納百川』的胸襟。」
以兩岸醫學交流來說,「大陸的醫療制度和醫療品質雖然遠不及台灣的水準,但是在推展中醫和中西醫整合方面,有其獨特且卓越之處,值得我們學習,」他說,其中最關鍵的是中國大陸早在一九七○年代就把發展傳統中醫納入憲法,由國家全力推動。
有此認識,當中華民國憲法增修時,孫安迪也極力促成在憲法中增訂「促進現代醫藥和傳統醫藥之研究發展」條文。之後,他又提出十項具體作法,積極在國民黨大會中推銷,「台灣在最高的衛生研究單位『國家衛生研究院』中,居然沒有專設傳統醫藥研究中心,只有個人、單項的相關研究,這樣中醫藥的地位怎麼可能提高?在整合、溝通時,怎麼與西醫相提並論?」兩百年以前的人怎麼活?
國家衛生研究院癌症臨床研究合作組織主任賴基銘,也是基於「為病人尋求更完善的治療方式,是醫生的本分責任」想法,從中國民間傳統療法中找到尿療法,而投入研究。
「以癌症的治療來說,最令當代醫生挫折,目前除了開刀、化學治療、放射線治療之外,就只能追蹤、再追蹤,禱告病人不要再發,或是延發期長一點,」賴基銘說,這種情形促使他在工作空檔中,常常思考︰「在病人做完一些正統治療後,是否還可以再結合一些什麼其他的治療,以防止或延緩病人再發?」
「治療碰到困境時,病人自己也會想盡辦法,往民間習俗、傳統偏方或各種新發現中,找尋任何可以挽救生命的機會,可是很多病人因此被騙上當,」同時擔任台大醫院癌症主治醫師的賴基銘說,以前,醫生大多自認為是唯一有能力判斷病情、掌握療效的人;但是,隨著對疾病的了解越深,就越體會到其中的複雜性,以及醫療工作者的能力有限,「所以,醫師的思想態度最好開放一點,放下習以為常的權威身段,多聆聽病人的需求,甚至主動拓展領域去尋求更有效的醫療方式。」
賴基銘指出,在癌症目前的主要幾類輔助療法中,像增加病人的免疫能力、分化療法、抑制血管增生和開發抑制癌細胞的新藥物,許多研究都顯示出中醫藥的可能性,最有開發的潛力。
「我們一直習慣向國外引進醫療技術和藥物,一方面養成國內醫療界的對外依賴性;另方面也耗費大量外匯,」他說,從經濟的角度來說,也應該努力發展自己的中醫、中藥,把別人的錢賺回來。「想要躋身主流,自己得先培養能力,建立自信和企圖心。」醫病?醫人?
無論他們的出發點與歷程為何,對他們來說,身為醫療工作者,任何醫學的目的都是治療「人」,中、西醫只是看待疾病的角度和方法不同而已。這也說明了︰人,永遠是醫療的主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