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門5博士」之外--熊秉元媽媽王廷蘭

「從小，也不知為什麼，好像很早就知道您的內心世界，尤其是您那多愁善感的一面。也不知道為什麼，從來就一直覺得，能讓您高興是我最大的成就。……您走了，我好像是一個耍把戲的猴子，一下子沒有了喝采的觀眾，再也沒有耍下去的理由和興致。

偶爾走在多倫多的街頭，迎面走來一個中等身材，頭髮花白的東方年長女性，我都情不自禁的要仔細多看一看她的眉目，想確認一下，那真的不是您。另一方面，心裡還是竊竊的盼望，說不定，會再看到您。」

現任加拿大多倫多大學社會系教授、熊家次女熊秉純在〈對母親無限的思念〉一文中，道盡對於逝世母親的憶念。

近20年來，台灣高等教育的普及與開放，造就「博士滿街跑」現象，但在經濟拮据的民國50、60年代，對於一般家庭來說，能培養一個洋博士就很不容易了，更何況熊智銳和王廷蘭一家還出了5個博士──長女熊秉真是中研院史語所研究員，次女熊秉純是加拿大多倫多大學社會學系教授；長子熊秉綱為美國一家軟體公司總裁，次子熊秉元為著名的法律經濟學者兼台大經濟系教授，最小的女兒熊秉荃則是台大社工系副教授。

對先生熊智銳來說，王廷蘭的美好與德行令人永遠懷念。即使妻子去世已兩年了，他仍舊每天對著遺照訴說一天發生的大小事。

困境中的耐力

「妻子教給孩子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有『品格』。」一談起過世剛滿兩年的太太王廷蘭，前台灣省政府教育廳專門委員兼總核稿、83歲的熊智銳一邊老淚縱橫，一邊認真解說。

例如在熊家，兄弟姊妹不能直呼彼此的名字，因為名字是給外人叫的，兄弟姊妹要以「大姊」、「二姐」、「大哥」互相稱呼。而在長子熊秉綱的記憶中，他和弟弟熊秉元身上總帶著媽媽準備的乾淨手帕，出門時她一定把孩子們穿戴整齊，過街時為了避免孩子亂跑危險，一定拉著他們的手不放。媽媽說：「你們是校長的小孩，一舉一動都要做好榜樣。」有趣的是，或許因為兒時記憶太溫馨，直到現在，已過知天命年紀的熊秉綱，過街時還是拉著太太的手不放。

既然要求孩子要「有家教」，熊媽對於自己自然更是採取高標準。個性很直，認理非黑即白的王廷蘭做事總是全力以赴，要把事情做得「讓別人沒話說」。孩子年幼時，熊智銳當校長、督學，常常遊走全台視察，子女的教導全落在王廷蘭身上。在那個物資缺乏的年代裡，個性不服輸的她，寧可自己吃虧，也要把裡裡外外都打點的穩妥服貼。

熊智銳記得他調到日月潭任職時，因為經常有朋友來訪，夫妻倆總熱情地煮麵條加蛋招待朋友，但朋友離開後，一家7口只好吃醬油拌飯。但王廷蘭不將貧窮當成限制，反而從中變出更多花樣，做出更多節流的巧事。

例如怕孩子營養不夠，她會和他們走上一長段路，到5公里外的市場買魚，然後再走路回家，自己做魚鬆。

「5個孩子的便當裡，一定有白飯有菜，但她自己的便當永遠只有白飯配上一點豆沙，身邊永遠只有兩套衣服換著穿而已。」熊智銳回憶當年公教家庭困窘的生活。

即便熊智銳蒙恩師趙友培教授推介到省教育廳工作，但仍入不敷出，每到孩子開學，熊媽總得到處張羅借錢打會，籌措孩子的學雜費。讀高中的女兒還曾穿著褲腿磨破的褲子和兩隻不同顏色的球鞋上學：讀台大的兒子沒錢買公車票，還是餓著肚子、頂著大太陽步行半小時上學。「但我們從不說苦，也不在意別人恥笑，」次子熊秉元說。

社會上常見子女功成名就、忙於事業而疏於照顧父母，但熊家小女兒熊秉荃每星期一固定陪老爸爸吃飯，聊聊生活瑣事。

言行自然純真

王廷蘭教給孩子的第二件事就是「尊重他人」。不管在哪裡，「男孩子不能獨斷霸道、欺負女孩子，女孩子也不能故意撒嬌耍賴、欺負男孩子，要注意男女平等」，他們夫妻也以身作則。記得年輕時有一次熊智銳對妻子說：「我帶妳去看戲」，王廷蘭立刻糾正他，是「陪」，不是「帶」！

長子熊秉綱這樣評價他的母親：「媽媽是個堅強、勇敢、有愛心的人，她過了很豐富的一生。」王廷蘭帶的最後一屆學生朱筱桑也表示，老師是個很敢自我突破的人，因為兒女都在國外，即使60歲了還去考駕照，每天清晨五點多，王廷蘭就趁著人車稀少在社區練車，一直練了兩年多，考了5次才過。

「事情來了，就是要想辦法解決啊！」這是王廷蘭的口頭語，然後會加上一句：「當女人的限制真多，但我們不要自己設限，凡事靠自己更實際些。」即便在79歲病逝前，她還花了兩個月時間，背完《古文觀止》中最長的一篇──李陵「答蘇武書」。

難忘的身影

2003年3月，王廷蘭女士由於長期教書吸入過多的粉筆灰，造成肺部組織纖維化病變。因為呼吸困難，身上隨時需要緊緊綁著護腰以減輕痛苦，坐上車子，椅座還得加塊木板撐直身體，進陽明山療養院靜養了很久，終於還是在2006年春撒手人寰。

「媽媽哪裡去了？」面對母親的離去，年過50的二女兒熊秉純一次次傷慟反問。而夫妻牽手超過半個世紀，忽然間失去摯愛，任誰都無法忍受，熊智銳半年無法下床、因抑鬱自傷而動了兩次大手術，陷入「全面崩潰」。

「臉型變樣了，皮膚乾燥粗糙了，面無血色。不會端碗吃飯。不會走路了，勉強走幾步就頭重腳輕，像是要摔倒的樣子。體重減少了10公斤。頭髮全白了…。幾乎每夜都會夢到亡妻回來了。」擁有5個博士，個個成就不凡的熊家一家，久久籠罩在母親離去的療傷氛圍之中。

被中研院近史所列入「烽火歲月中的中國女性」主角之一的王廷蘭雖已逝世，但她的大愛並不止息。早從二十多年前，她和熊銳智就在台中縣的黎明國中、黎明國小設立清寒獎學金，退休後又成立社區讀書會、社區教育工作站等，她去世後，家人也遵從她的遺願，將生前僅有的一棟四十多坪房子捐出來作兒童圖書館。

一生奉獻教育，念茲在茲的王廷蘭，不只教出5個博士兒女，經由她而感受知識之美、藉著知識改善自己命運的無數孩子，才是她最引以為傲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