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非曾有一度是我國最密切的盟友邦交國,而在其政府提出極為優厚的條件招募外資,經過我國政府的鼓勵和移民公司的鼓吹下,台灣許多中小企業前往南非投資。估計自一九八○年代中期到九○年初期,台灣大約去了兩百餘家廠商,上萬名移民。
自從九八年初,中斐正式斷交之後,台商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在遙遠的異鄉,各憑本事闖蕩,如南非中部工業城蕾地史密斯鎮的德隆紡織、約堡市中心的中小批發商、開普敦的林氏零售連鎖店、海產總代理永裕企業,……還有上百家的台商,如今都已一方有成。
然而,在大環境日益惡化的情形之下,他們心頭不免仍有一股隱憂,胼手胝足打出的天下,放棄實在不捨,生活環境又的確很舒適。到底,南非的台商該何去何從?他們有什麼憂慮?又有什麼打算?對當年鼓勵他們前往的政府,又有什麼樣的期望?
「第一世界的基礎建設,和第三世界的工資、土地成本,」德隆紡織總經理劉橋松說起南非這個國家的外在環境,還真難有幾個國家比得上。一百二十萬平方公里的面積,僅有四千萬人口;基礎建設的完善,可比歐美先進國家的水準,而物價、地價、工資等卻要低廉許多。對地狹人稠,不斷找尋開發腹地的台商而言,南非的確是相當理想的投資地點。
佔地將近五萬平方公尺、位在南非中部蕾地史密斯鎮的德隆紡織在一九八七年九月裝機,次年九月開始生產,「之前董事長看過許多地方,包括大陸、東南亞等地,評估過投資成本、工資、潛在市場等許多因素,最後選擇南非,主要是為了給員工較好的居家品質和子女教育,」劉橋松說。
在台灣紡織界已有三十餘年經驗的德隆,十二年前選擇南非為海外據點,現在已是雇有八百名員工、分三班工作、一星期工作七天的大工廠,主要生產觸感極似羊毛的壓克力紗及壓克力混紡紗,供應南非內銷一百五十家毛衣針織下游廠商的需求。
大陸廉價品傾銷非洲大陸
也因為德隆,五、六十家台灣針織廠跟著前來設廠,形成一個中、下游共生的紡纖體系。只是近年來大陸低價產品傾銷南非,對下游針織廠打擊很大,已經有將近十家廠撐不下去,有的轉業,有的乾脆搬到大陸去了。
「整個市場萎縮了將近百分之三十,」德隆前幾年產值更高,最高時工人高達千人。後來受市場景氣影響,前幾年調整員額降到六百人,最近又有回升,目前工人大約八百名。
「自動化也是工人減少的原因之一,」廠長林釗漢補充說明,訓練一個南非的工人大概要花三年的時間,而且工會的力量很大,所以還是得往自動化的方向努力,減少人工需求。
「南非什麼都好,只有兩樣問題,工會和治安,」劉橋松苦笑,「賺一點錢,卻沒有生命保障。」這幾年台灣廠商撤資,治安也是主要因素。
「去年的一個星期內有四家中國人的廠被搶,」談到九四年政權移轉後治安惡化的情形,每個人都有無限的感慨。
這幾年最常聽到的南非台商消息,也幾乎都是這類台商遭搶遭偷,甚至被殺的報導,前年連我國駐約堡的總領事酆邰也在一個宴會上被公開洗劫的土匪用槍托當場打得血流如注,引起各方關注。
拎著腦袋做生意
一則九八年春來自南非聯合報特派員黃淑麗的報導,「約堡黑街台商,暴力邊緣謀生」,十分生動地描寫許多台商「拎著腦袋做生意」的無奈。
「今年農曆春節前夕,在南非約堡城中商業鬧區,連續發生兩起黑人竊盜,嫌犯當街被射殺的命案,其中有一位台商因自衛而開槍。事件發生後,引起當地黑人排華情緒,使原本就在暴力邊緣謀生的台商情緒備感威脅與不安。」
這篇報導還舉兩起同一天發生的案子以為說明:一家台商經營的成衣批發店老闆娘,一天,看到怎麼每個女店員身材都特別臃腫,一搜身,發現每個人都套了三五件成衣商品,報警的結果,雖做了筆錄,但卻被告誡,這種內賊小事,以後不要再找警察處理!
老闆娘氣不過,跑到隔壁也是華人經營的電器批發商去訴苦,卻發現店前圍了一堆竊盜嫌犯正被上手銬,原來他們也是該店的工人,趁老闆在看帳就把一台台的電扇從陽台遞出去,同夥小貨車在外接應,幸虧對面商家發現報警,警察來時,他們已經運了七十五台電扇出去,當場人贓俱獲。
「類似這樣的偷盜搶劫事件,每天都在發生,誰也不知道明天會有什麼厄運發生在自己的頭上,」報導的結論也很無奈,該怎麼辦呢?
「前幾天約堡警政署長在下台前已經發表聲明,第一、南非治安不可能改善;第二、黑人文化有暴力傾向,因為多年來在種族仇恨的暴力中求生存,造成潛意識的憎恨,」德隆的業務、財務經理張啟章說。但他很感謝南非警政署長的誠實,「以後大家只能自求多福了,」這是多麼深沈的悲哀。
除了治安,工會也是投資者的一大隱憂。
新勞工法的震撼
四十年前,南非從歐洲引進工會,保護白人工人,立法援引自歐洲先進國家,一般認為並不適合發展中的國家。前經濟部駐南非參事、現已是振樺電子董事長的當地僑領甘居正曾為文分析,一九九六年十一月生效實施的新勞工法,其中集體談判工資以及在百人以上的公司需設立「勞資議壇」兩項備受爭議的條文,並不適合開發中的國家。
他引經濟學者的理論指出,發展中的國家要加速經濟成長,降低失業率,必須訂定一個最低的勞工權利基準,讓人力市場去決定雇用與工資。某一種人力供過於求,工資自然降低;求過於供,工資自然升高。
只有這樣,才能使產品成本降低,具有國際競爭力,創造大批的工作機會,使全體勞工受益,然後隨著經濟的發展,逐步提高勞工的權利基準,包括最低工資、工作時數、退休福利等。遠東國家包括中華民國台灣、南韓、香港、新加坡、馬來西亞等都採取這種模式。
然而南非的勞工聯盟卻堅決反對採用「遠東經濟模式」,並且誓言不惜流血對抗,政府懍於政治因素,未敢干預。然而,這樣的勞工立法,對南非經濟造成相當限制,永遠無法趕上遠東及南美的發展中國家,高失業率也無法在十年內解決。
但是甘居正也引專業勞工法律師的建議剖析,新的勞工法並未到使雇主無法管理的地步,只是須徹底改變對勞工的關係與態度,要把勞工視為企業不可缺的朋友;要將公司營運狀況讓員工了解,培養員工的向心力。也就是說,要採開明管理,資方與勞方共存共榮。
開明管理
甘居正自己的兩家公司,振樺電子和五洲武器都很重視員工的福利,採高獎金及全員入股制度,振樺電子還設有托兒所,讓員工無後顧之憂。
德隆的管理階層也很注重員工的情緒與福利,「我們對員工的態度一定要親切和氣,尊重他們的意見,碰到問題則要慢慢溝通,」目前德隆比較擔心的還是工資成本的考量及效率的提昇,並且體認要達到具經濟規模的量產,還是得朝自動化發展。
在業務方面,德隆也是一步步紮實走來,才有今日的規模。
「萬事起頭難,前面兩年幾乎撐不下去,」前五年的業務開發期,總經理和業務經理平均每個月要開一萬公里的路去開發新客戶,打下基礎。德隆現在從進口原料到生產配銷,都是一貫作業,效率很高。
南非許多廠商都像德隆一樣,談到營運、打拚、成長,便充滿了自信和驕傲。「中國人勤儉、肯吃苦,大概都能拚出個小局面,」劉橋松說。
好望角的台商企業
被稱為世界第三美麗城市的開普敦港也有不少殷實的台商,像經營海產代理和遠洋漁船整補的永裕關係企業的阮宏仁;進口鞋業起家、現在擁有五個連鎖小型百貨商場的林照明;堡捷船務代理歐陽愷等;他們都在各自的專業領域有成,對生活居住環境尤其滿意,雖然有治安問題,但認為只要謹慎一點就可以了,只是在南非與中華民國斷交後漸行漸遠的關係下,面對南非種種政經環境的變化,台商該如何自處?前瞻性在哪裡?未來該朝什麼方向努力?在在令他們茫然。
舉一個例子來說,新政府勞工法中的「平等雇用法」和大力推動的「肯定行動」,即限時提高管理階層中黑人與婦女所佔的比例,五十人以上的公司一定要有黑人在管理階層。阮宏仁和林照明說,原則他們都很贊成,問題是管理人員需要有基本教育水準和能力,再加以訓練培養,如果只是照章行事,揠苗助長恐怕會有問題。
大環境的蕭條和高漲的失業率不但造成治安問題,還會惡性循環影響景氣回升,以民生企業為主的台商中小企業對長久的發展實在很難樂觀。
駐開普敦台北聯絡辦事處處長楊天行也認為,台商的憂慮不是無的放矢。他指出,中斐斷交之後,台商許多大投資案喊停,目前的台商總投資已經從最高點一九八九年的十八億降到目前的十二億美元。沒有邦交,對政治法律層面影響更為深遠,比如說治安問題有的涉及華人幫派鬥爭,而中斐目前沒有引渡條約,只能透過國際警察的合作辦案。
心事說給誰知?
再者,南非和中共建交後,大陸市場的垃圾產品大量進口,衝擊市場,造成劣幣驅逐良幣,許多在南非中部的台商針織、成衣工廠撐不下去只好撤資他去,工人失業更影響景氣、治安。近來,「中國滾回去」的失業勞工抗議之聲經常可聞,排華情緒高漲,同為華人的台商也遭池魚之殃。
「台灣的當務之急,應該加緊輔導海外台商轉型,朝高科技和資訊產業發展,讓台灣與大陸有所區隔,」楊天行建議。具體的作法可以由經濟部或僑委會組織「海外台商輔導團體」,提供當地市場趨勢分析等資訊,看該國可以做哪些生意,再給予技術指導、貸款優惠等實質的幫助,協助台商轉型。
「政府有資源、專家,只要有心肯做,對我們會有很大的幫助,」開普敦台商聯誼會副會長阮宏仁也這樣期待。
即使像德隆這樣已達相當規模的企業,對本行,劉橋松很有把握,未來將不斷研發、開發新產品、提升成本競爭力、走向經濟規模量產、開闢外銷市場等。但專業以外的問題,如大環境的改善,他卻十分茫然。
「到底可以做到什麼時候?我的幹部要是出了事情怎麼辦?」劉橋松的問題,也是南非台商的心聲。究竟,誰能給他們一個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