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之臨小姐以一個六年「年資」的香港人，寫下近幾年來香港的變幻萬象。由於本書乃為「中時晚報」讀者而撰，所凸顯的層面自有她的見解。然而就一個香港人而言，今日所見的種種，或可欽羨、或可咀咒，卻無不源自一頁滄桑的殖民史。要探究文化現象的深層脈絡，便不能不「尋根究柢」。

客途秋恨，易主為恥

一八四三年，英屬東印度公司喪失與清廷貿易的專利後，英國為圖暴利，竟搶著加入鴉片煙販售行列，終而爆發中英鴉片戰爭；腐敗的滿清打不過洋槍洋炮，只得割地賠款乞和。一八九八年，英人全面管轄了香港。這下一向生就「英雄樹」（木棉樹）個性、能斷（死）不屈的廣東人，在形勢比人強之下，也只能對英軍作些不成氣候的小騷擾，而將「易主之恥」埋在心底，但民族思緒未嘗稍戢。

幸而，英政府在治理香港之初，原只把香港當作一個墟集，故在相當程度上，採取放任政策，任港人自力更生，法律之前，也尚能秉公處理。

港府還劃出九龍城寨，想作為日後英中兩國協調場所。在香港政府開放統治政策下，希望不受干擾的中國商人和失意軍政界，漸次到香港聚居和避難，使香港成為南中國對外通商和內陸聯繫重要口岸。

太平天國事敗，餘眾四散。據說逃港者曾譜粵曲南音「客途秋恨」一首，以散佈反清思想。曲中「雞群混跡暫且從權，請纓未盡終軍志」等句，激起了多少民族義憤。而香港，果然成了革命大本營。

難民潮湧向香港

自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之後，除了失意軍閥、政客之外，陸續避亂來港的華人，大多充滿愛國思想，並且洋溢著排外情緒。由於一般中國人都希望廢除帝國主義不平等條約，因此經常有抵制外貨行動。

一九二二年，香港海員即率先發難罷工，隨後濟南、漢口及沙基等地慘案接踵而至。英國竟又極力支持吳佩孚等人，阻撓革命軍北伐，終而引發了省（廣東）、港的大罷工，香港有如鬼市。北伐成功後，我國形勢漸穩，香港政府與我官員及港人，慢慢培養出互相諒解胸襟，彼此頗能產生良好的合作關係。

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東南沿岸難民湧向香港；不久，連香港也淪陷了。在三年八個月黑暗歲月裡，飽受日本仔折磨；所以在老一輩港人心目中，仍是「日本，她的名字叫『蘿蔔頭』」——忘不了家破人亡之恨。

勝利後返鄉的國人，又因大陸易手而被迫再度逃亡香港。據估計，一九四九年至五○年春，約有七十五萬來自粵、滬及其他主要商業中心的民眾，移居香港。就當時來說，這對香港不啻是個負擔；但日後這批人，卻是促使香港繁榮的種籽。

傷心人別有懷抱

五○年代最初數年，聯合國對大陸實施禁運；韓戰後，美國又對中共封鎖，使得南來的企業家，一時不知所措。幸而憑著一股敏銳、實幹精神，終於在港府不干預政策下，開發了勞力密集的出口替代工業；由棉織、毛織、人造纖維而至成衣製造業，再加上戰前即呈蓬勃發展的金融業，香港一片好景。

此時帶著一把華生牌電風扇避難香港的「老兄」（港人對北方人通稱），初來乍到之際，確實有點兒吃不消港人為求生存，而凡事不得不講求高效率、「能者居之」的勢利作風。他們甚至把香港形容成一塊「沙塵地（神氣也）、無情水（經常缺雨）」的萬惡之船。

然而，大陸出亂子了：大躍進，三反、五反，文革——每封家書都令人流淚，但卻又都充滿無力感！所以，打從那時起，武俠小說大興，尤其少林寺反清復明民間故事，更為大眾所津津樂「聽」，不是傷心人別有懷抱嗎？

龍的傳人，雙獅護照？

這時，戰後第一代港仔成長了。他們大都在窮困、生活空間狹小的家境中長大；他們知道甚麼是鴉片戰爭，是殖民地政策，是辛亥革命；北面是「偉大的社會主義祖國」，本身明明是龍的傳人，怎麼會用一本雙獅護照？在米字旗下，焉得不學英文？李小龍打日本佬，好^！大陸核爆，好^！中國人嘛！有錢買外國貨、日本貨；沒錢，買大陸貨也可。他們——在迷失中成長，在成長中體驗出，生活就是這樣的。

一九六七年的左派土製炸彈潮；七○年代保釣，加上大陸無日無之的逃亡、偷渡潮；七三年股市風暴；七四年與七九年間兩次石油危機；面對世局的白雲蒼狗，內心深處，對未來的信心開始崩潰。

好吧！玩！玩房地產、玩股票、玩工作、玩麻將、玩狗玩馬、玩六合彩、攪攪笑，就過個快樂的今天吧！反正，香港甚麼都沒有，有的只是腦和手。玩到戰後的第二代港仔也長大了。一代食，二代衣，他們可真會享受。

港人慣說：「牛耕田、馬食穀，老竇（註：廣東人叫老爸做老竇。源自三字經「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搵錢仔享福！」老爸賺到，你就花吧！在香港「搵得錢就叻（行）」。

識聽唔識講！

然而，一九八一年後，香港回歸「祖國」之大勢，日漸明朗。對這塊十分不陌生的地方，短暫的快樂，又再一次被憂慮驅散。移民吧？與香港同在吧？好友跑得差不多了！國外生活並不好！怎麼辦呢？

以第三者的身分，要深入了解任何文化現象，均非易事。同樣地，要了解香港人今天這股無奈、放縱、彷徨的心情和社會百態，也不容易。作者憑藉敏銳的觀察、流暢的文筆，由微觀的角度切入，自有其可取之處。但由於文中似留有許多「為甚麼」的伏筆，故試從歷史衍展角度，作一簡略陳述。從昨日去推敲今日，從歷次變遷瞭解今日，港人心態或可補白一二。限於篇幅，本文無從分析港、台兩地陌生、疏離感的種種原因。但願以兩個例子，作為本文的尾聲：

——港澳生來台升學之後，相信要過好一陣子才知道：原來台灣的提燈大會是正月十五，而不是八月十五；

——台灣客到尖沙咀購物，香港店員不管講得怎樣彆腳，目前都會努力試著用「國語」對白；相反的，如果港客在台灣購物，則店員可能只會講一句：「識聽唔（不）識講！」

〔圖片說明〕

P.102

作者：易之臨（本名陳淑宜）

出版者：張老師出版社

定價：１８０元

頁數：２０２頁

（邱瑞金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