籌備安寧病房的第一線觀察
1993年退伍後,許禮安到花蓮慈濟醫院擔任家庭醫學科醫師,在急診室及內科病房看遍死亡,開始體會當醫師的無力感。
「醫師的職責是要治病救命的,可是對回天乏術的病人,既無法治病更不能救命,又徒增病人的痛苦,目的與意義何在?」當時美國天普大學教授傅偉勳在台出版《死亡的尊嚴與生命的尊嚴》一書,引發國內死亡學出版風潮,他也開始研讀相關書籍。
1995年許禮安到台北榮總及台大醫院家醫科分別接受一個月的訓練,當時台大醫院正在成立緩和醫療病房;受訓完後,他回到慈濟醫院,也開始籌備安寧病房,工作包括安寧療護理念的推廣、醫護人員與志工的培訓、硬體監工與設備規劃等。
1996年7月,慈濟醫院「心蓮病房」啟用,且結合安寧居家療護,提供癌症末期病人及家屬全人、全家、全程、全隊的「四全」照顧。
心蓮病房啟用那年,他才31歲。兩年後,一位與他同年的癌末病人阿兵,讓他驚覺「死亡似乎撲面而來」。
阿兵在33歲生日當天住進來,雖然醫護人員事先都知道,他極可能會因為癌細胞侵蝕動脈而大量出血死亡,但總覺得他才33歲,身體該有些「擋頭」。
「阿兵開始大出血的時候,我看見他雙眸中有驚慌的神色,也看見醫護人員及家屬的慌張與忙亂。當我告訴他:放輕鬆,我會打針讓他不痛、讓他睡著,我從他眼中看到頓悟的靈魂,死神就在眼前的他,好像在告訴我:他願意接受命運的安排。」
死亡似乎撲面而來
雖然常以「如何做好死亡準備」為題演講,遺囑也已經寫好,覺得自己隨時可以死;然而,「陪伴阿兵走向死亡,好像自己也走向死亡,彷彿我的33歲是一場空,這次死神已經點名到我們的年齡了。」
接著,自己的親叔叔胃癌入院,他的角色瞬間從主治醫師變成家屬,兩個身分之間的角力,對他是項嚴格的考驗與衝擊。「眼看叔叔已油盡燈枯,身為醫師,我只能解決他的疼痛及其它症狀,絕無能力與死神爭勝。」
「身為醫師,我可以很坦然的和病患聊生死及未來的打算,但是嬸嬸卻希望我隱瞞病情;身為主治醫師,我沒有果斷地對叔叔作病情告知,明知必須溝通卻無能為力。」
這件事讓他體會到「病情告知」的重要性、困難度及複雜性,也促使他1999年考入東華大學族群關係與文化研究所,在余德慧教授的指導下,2005年完成碩士論文《病情世界的多重現象分析》,揭開病情世界的真實現象。
除了院內照護,許禮安還要做安寧居家療護,包括到病人家中探視、安慰家屬並開立死亡證明書等。因為工作,經常要橫跨陰陽兩界,他說,自己是極少數把病人醫死,但家屬仍然感念在心而不是懷恨在心的醫師。
當一位雙眼全盲、罹患腸癌的阿公對他說:「你對阿公這麼照顧,我死後做神會保佑你。」他的嘴角揚起一抹微笑:「我想,或許我做對了。」
與死神拔河的故事
為了推廣安寧療護,他將在心蓮病房多年來的觀察寫成文字,出版了3本書,以生動有趣又帶點黑色幽默的筆調,述說一則則生死故事。
年齡最小的病人小由,用她不到600天的生命,闡述無常的道理;堅持「活一分鐘,就有一分鐘希望」的如真,仍然每天梳妝打扮,從不穿病人服;患大腸癌的曹先生已經無法進食太多東西,曹太太還是到處尋找偏方草藥勉強他吃,曹先生只好順從的吃下去,直到吐出來為止,夫妻倆就這樣相「絆」度餘生。
身為佛教徒,許禮安認為病人都是菩薩示現,以自己的生命、疾病、痛苦與死亡來提醒眾生,他也希望藉由出書提出建言,扭轉醫療體系的冷酷與科技化。
2003年他在書中觸及敏感的醫院管理問題,例如穿病人服、醫生一定要打領帶、廚房只准煮素食等規定,他認為都應該重新檢討。
不料該書被管理階層認定為「嚴重影響本院聲譽」,2004年3月告知他不再續約,他也離開了服務11年的慈濟醫院,轉進署立花蓮醫院擔任家醫科主任,籌辦署花安寧病房的重任,直到2006年去職。
安寧田園社區的夢想
離開兩個自己一手籌備的安寧病房後,讓他萌生建立「安寧田園社區」的想法:「是不是可以有其他的選擇,進而去刺激整個醫療體系朝向人性化照護的方向做改革。」
安寧療護是一種生命態度,強調尊重病患的「自主權」與「個別差異」,但為什麼醫護人員與家屬總要等到病人臨終了才會尊重他呢?應該從身體健康時就開始推廣生死學教育,因此他的「安寧田園社區」構思,希望能結合老人安養院、末期病人安寧院,以及志工培訓場所、休閒度假民宿等服務模式,開創安寧療護服務的新里程。
陪伴數以千計的病患走完人生最後一程,許禮安說,自己得到的最大體悟就是尊重生命;也因為心中有愛,不忍見眾生受苦,所以他明知醫療體系的僵化,一時很難改變,他發願要用30年時間從事安寧療護的改革。
「我當入地獄;不惟入地獄,且常住地獄;不惟常住地獄,且莊嚴地獄。」他以地藏王菩薩為學習對象,並且會透過各種管道繼續發聲,針對醫療體系人性化提出建言和改善之道。
這就是許禮安,一個只要一息尚存,就會為提昇安寧療護品質而奮鬥的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