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奇茂是國內知名的彩墨畫家,他以傳統的水墨畫法描繪現代生活,為停滯的國畫開闢了一條充滿活力的新徑。他有今日的成就,除了天賦、興趣之外,更融合了對生命的熱愛、關懷,及持續不斷的苦練。
李奇茂說他自己不可一日不畫,也不可一日無朋友。他每天都畫,在素描上更是下足苦功,繪畫早已與他的生命合而為一;他也愛交朋友,愛與朋友聊天,藉此汲取各種各樣的知識,豐富了他的思想,也豐富了創作的素材。他的家裡也蘊藏了豐富的談話資料:名家的國畫、西畫,珍貴的古董——佛像、酒罈、碗盤、屋瓦和雕刻精緻的各式圖章,無一不可入「話」。他的話匣子一開,直如黃河決堤,一洩千里。

右圖:李奇茂在素描技巧上用功極深,圖為李奇茂在專注地作素描。(曉陽)
在九十餘國展畫百餘次
李奇茂是知名的彩墨畫家,他的畫風別具一格,有異於傳統國畫。他講求結構、素描的技巧,他畫的不是邈遠的古人古事,而是我們生活中常見的人、事、物。
李奇茂指出,彩墨畫與水彩畫最大的不同在於:彩墨畫使用的是傳統水墨畫法,但以墨為主,彩為輔,講究墨色濃淡所呈現的氣韻和層次;並且強調主題,忽略背景,而講究留白。水彩畫則是整體的展現,有主題、有背景,沒有空白,也沒有主色。
李奇茂說:「彩墨畫就是傳統水墨畫加上顏色。現代生活中的色彩非常豐富,必須以顏色來表現,較符合現實。而由於彩墨繪法仍以線條為主,故色彩用得極淡,加上大片留白,整體給人的感覺是恬淡、幽雅、引人遐思,符合中國文人所愛好的純淨、高邈的氣韻。」
他又說:「水墨畫是中國的傳統藝術,中國畫家唯有畫中國畫才能傳承民族文化的命脈。但是,社會不斷進步,人事、景物不斷更迭,國畫若仍停留在摹仿古代的山水、花鳥、人物,而遠離生活體驗,會產生隔靴搔癢的隔離情緒。這樣作畫,連自己都不會感動,更不必侈談引發觀眾的共鳴。」
他深諳繪畫的真諦在表現生活中的真、善、美,藝術若與生活脫節,必將失卻生機,漸至枯萎。他用水墨融合西畫中的素描技巧以描繪現代,為中國傳統國畫開創了一條充滿生命力的新徑。
廿餘年來,他先後獲得全國美展、中山學術文藝美術獎、國軍文藝美術獎等多項獎章,並在九十餘國舉辦過一百多次畫展。他繪的「牧牛」、「孫中山先生畫傳」收藏於國立歷史博物館,「牧」獲澳大利亞博物館收藏。
李奇茂的畫在國際間深獲好評,不斷有人邀請他出國展畫,但他為了樹立中國藝術家的形象,並期打入國際藝壇,故只接受藝術大學或博物館的邀請。李奇茂說:「這樣堅持,才能打入國外的藝術中心,在國際間肯定中國畫的地位。如果不堅守原則,隨處展覽,不但自貶身價,而且會在國際藝壇形成一種印象,以為中國畫只配在餐館、街頭展覽,不登大雅之堂,久而久之,形成風氣,要扳回便難了。」
民國六十六年,他第二度赴韓檀國大學展畫,獲得韓國朝野交相讚譽,其中「雪中行」更深獲當時韓國總統朴正熙的喜愛。李奇茂遂取下該畫,致贈朴總統。朴正熙總統亦贈送李奇茂一千五百萬韓幣,這筆款項,他悉數交付檀國大學,成立「李奇茂畫伯獎學金」,以協助當地有志於藝術創作的殘障青年。

圖1:李奇茂在家中開課授徒,圖為他教學生作畫的情形。(曉陽)
幼年愛畫,備受責罰
李奇茂於民國廿年生於安徽渦陽縣,祖父李廷選是當地的富賈,父親是小學校長。家中承襲了中國傳統士大夫「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觀念,一心巴望他好好讀書,將來好功成名就,光耀門楣。
沒想到李奇茂獨情於繪畫,將讀書人用以怡情養性的閒趣看得比讀書重要,閒來總是塗塗抹抹,不肯安心讀書。父親因此經常嚴加責罰。李奇茂回憶過往,感嘆到:「小時候,父親對我不愛讀書、愛畫畫深惡痛絕,每次逮到我不用功時,便痛加責打。使我身上經年累月有著瘀青紅腫。」
所幸母親的觀念比較開放,認為只要用心去做,就是做個藝匠也無可厚非,私底下很支持兒子發展自己的興趣。
李奇茂上小學時,父親為他請了位家庭教師,刻意培養他的國學及書法基礎。這位老師便是擅長國畫的陸化石。
民國初年,軍閥盤據大陸時,陸化石已是知名畫家。許多雄霸一方的軍閥常附庸風雅請陸化石畫像,這些軍閥除酬謝大筆錢財外,還附送美女。陸化石就以一支畫筆輕易地贏得了萬貫家財,及幾位如花似玉的妻妾。
這事深深迷惑了李奇茂的小心靈,他不懂:爸爸為什麼要苦苦地逼他讀書,雖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但是畫畫不也一樣可以得到這些嗎?
他更潛心於繪畫了,當同齡小朋友興高采烈地嬉戲笑鬧時,他總是一人靜靜地蹲在一角作畫,畫出自己得意的作品時,還會拿給親友看,冀望獲得讚賞。
李奇茂說,他小時候最愛畫佛像,因為畫佛像得到的鼓勵最多。他畫的佛像常被鄉民索去祭拜,一傳十、十傳百,向他要畫的人愈來愈多,他的佛像也愈畫愈好。

圖2.—5.為李奇茂不同時期的作品。圖2:「醉」,民國71年作。(曉陽)
名師啟發,影響深遠
由於時局與環境的影響,李奇茂十六歲那年,由一個高中生變成了國民革命軍的小兵,並於卅八年隨政府播遷來臺。
他在裝甲部隊擔任文書工作,是部隊中年齡最小的一員,備受長官與同袍的愛護。李奇茂因工作關係得以天天與紙、筆為伍,他常拿當時粗糙的草紙代替宣紙作畫,仍是看什麼畫什麼,未曾中斷。
他日日作畫,又經常參觀畫展,臨摹好畫,技藝日有精進,於民國四十年首次舉辦個人畫展。但他並不滿足,期望更有進境,乃於民國四十二年報考政工幹校美術系,接受正規的美術教育。
李奇茂自認受政工幹校美術系的薰陶甚多,尤其是梁鼎銘老師為他扎下厚實的素描基礎,令他在往後的繪畫途上受益無窮。他說:「梁老師一向認為素描是繪畫的基礎,有良好的素描技巧,才可能有效表現作品的精神。梁老師經常是一襲青衫,以饅頭果腹,將省吃儉用攢下的錢,買些小動物,像青蛙、魚、鳥、兔子……等,讓我們觀察實體動作,作『動態素描』。此外,還親手解剖,讓我們觀察小動物的骨骼和肌肉,及運動時的作用情形,教我們如何在繪畫時準確掌握動感精神。」
受到梁老師的精神感召,李奇茂著實在素描上下過苦功,至今未止。他每天無論多麼忙、累,都會抽出一段時間來練素描,過去沒有能力請模特兒時,就畫自己的太太,現在仍常聘請模特兒來家作畫,不斷操練素描技巧。

圖3:「德國飄雪時」,民國69年作。(曉陽)
從臨摹到突破
除每天練素描外,並研究西洋畫家如何藉素描表現動感精神,他特別推崇羅丹、狄拉、盧本斯等人的素描。此外,並揣摩國畫大師齊白石、任伯年等人畫中的意境。由於當年李奇茂臨摹的對象甚多,畫風難免與知名的畫家接近,因而常有人批評他的「馬」像梁鼎銘,或畫風充滿齊白石的味道……。這些話李奇茂聽來自然很不是滋味。他的妻子張光正是低他兩屆的學妹,極力鼓勵他從苦練中摸索自己的路,她一再叮嚀他:「所有的辯白都是多餘的,必須拿出令人折服的實力,才足以奠定自己在藝壇的地位。」
藝壇人才濟濟,如何才能爭得一席之地?看來,除了拚命苦練之外,還需找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創造自己獨特的風格。
他廣交藝術界的朋友,希望收集思廣益之效;甚至到「每展必到,每畫必臨」的地步。他又嘗試用不同題材、不同技巧來表現,水彩、油畫、版畫、雕塑……;樣樣都來,卻總覺得有所不足,他想到:「一般人常壁壘分明地將國畫與西畫區分為兩個極端,我既然兼學中、西畫,也深知其中長、短,何不兼取國畫優雅的畫法、意境,和西畫講究結構的寫實技巧,作為自己的畫風?」
主意既定,李奇茂致力以水墨融合素描的結構技巧來勾勒現代人物、描繪現代生活。這項突破,很快的獲得各方迴響,縱然毀譽參半,他仍是執著走了下來。
事實證明,他的眼光沒有錯,他豪放、熱情的性格,本來就無法被傳統國畫的保守所侷限,加上他喜好交友與體驗人生各種情境,正適合表現充滿活力的當代景物。
他經常和太太到市場買菜,他說:「市場埵陶\多叫賣的小販,與斤斤計較、討價還價的顧客,他們都將自己的需要、愛、憎,毫不保留的寫在臉上,這種真實而沒經過武裝、掩飾的行為,是人性中真摯的一面,也是我畫中人物的精神所在。」
他又鞭策自己隨時「提高警覺」,不論與朋友交談、在宴會上、向學生授課、坐車或逛街時,他的一雙眼睛總像探照燈似地,不停捕捉各種人物的表情、動作,其中特殊、有趣的畫面便沉澱到腦海中,幻成一幅幅引人的圖畫。待夜闌人靜,所有社交活動都停止時,他便將白天的鑄印一一繪出。

圖4:「遊羅馬」,民國61年作。(曉陽)
擅畫人物、牛、馬
他畫畫從不限於某種既定的格式或材料,也不打草稿,畫中粗獷處儘管揮灑自如,細膩處卻又絲絲入扣。他的畫總有一份溫馨的關懷之情,有犢必有老牛、牧童;小雞圍繞的是慈祥的母雞,和正在餵飼的村姑;連醉酒的老漢身旁也會有空壇相伴,畫中充滿了鄉野情趣。
李奇茂畫的現代人物、牛和馬最獲好評。他畫裏的人物包羅萬象,有現代、有古代,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甚至人體畫。雖說不同的人物,自有其不同的神韻,但李奇茂以刻畫勤儉、純樸的鄉民見長,他畫得最多的人物是牧童、村姑,均有一股恬淡、自得的韻味。
他擅畫牛、馬,因牛、馬與他的童年生活密不可分。李奇茂的鄉人多以務農為生,幾乎家家有牛,是鄉間耕作的主力,也是運輸的主要交通工具。童年對牛的印象因此十分深刻,也產生無比親切的感情。
李奇茂還說:「牛的個性和我們中國人勤懇、儉樸,但問耕耘、不問收穫的精神最接近,也是引發我畫牛的重要原因。」
李奇茂愛牛,愛它的篤實。因此,他畫的牛,總是一副沉穩、持重的模樣。
至於對馬的偏愛,卻緣於祖父的販馬。李奇茂的祖父李廷選為人豪邁、好客,結交各路英雄好漢為友。當年國民革命軍北伐、抗戰時,打仗、運輸用的馬匹,很多是委託他爺爺經手購進的。爺爺經年東奔西跑,買馬、賣馬,他也曾跟著遍歷各地風土民情,學會了騎馬、養馬,和鑑定馬匹的優劣。因為有這一段淵源,李奇茂畫起馬來,不論是息止時的沉靜,昂起、奔騰時的豪放,都能收放自如,表現得恰到好處。

圖5:「歸」,民國57年作。(曉陽)
收藏民生用品,豐富繪畫內容
李奇茂為了更豐富創作的生命,積極地體驗各種生活,不斷地四處遊歷並細心觀察,嘗試不同的畫風和題材。他唯恐對某地的印象,到提筆作畫時已淡忘,因此,每到一處,必先做速寫、素描,又搜購當地傳統生活用品,以有效保留各地風土民情的印象,不論是屋瓦、佛像、硯墨、壇盆都在搜購之列。這些物品或拙樸逗趣,或形制優美,或意境幽遠;每於空閒餘暇,李奇茂總會細細品玩,許多靈感便這樣產生。
日積月累,這些收藏已編到三千多號,除收藏於李宅中,也有部分置於文化大學的「華崗博物館」供人觀賞。朋友造訪時,李奇茂總會興致盎然地展現他精心收藏的寶貝。他得意洋洋的說:「我收藏的古物,都是老祖宗的生活用具,最足以反映祖先的生活,與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官家精緻器物大異其趣。」
收藏品中有近一千方圖章,與古樸斑駁的古物並列,顯得十分搶眼。這些為文人雅士所愛好的收藏品,或雕工細緻,或造形奇美,或係名家之作,個個都有值得一書的意義,本刊亦將於日後擇精要者逐期介紹。

圖1:李奇茂收藏有許多珍貴的圖章,不論材料或雕工均極精美。(曉陽)
沒有捷徑,唯有苦練
五十餘年來,李奇茂在生活中,充分享受生命的樂趣,與朋友的支持、提攜,但在繪畫的歷程中,卻看遍了社會的現實——必須有豐富的內涵、紮實的基礎,才可能嶄露頭角。因此,每當有人問他,如何做一位成功的畫家時,他會毫不遲疑的告訴對方:「沒有捷徑,唯有苦練。」
現任國立藝專美術科主任的李奇茂,經常苦口婆心告誡學生:「成功的藝術創作,必須植基於精熟的表現技術。技術純熟,才可以從中求變,發展屬於自己的風格。否則本末倒置,會導致畫虎不成反類犬的結果。」因此他對學生的技巧要求很嚴格,必待技巧學精之後,才與他們談思想,啟發並引導他們找出一條創作之路。
有許多藝術家汲汲於個人創作,不願耗時間、精力於教學工作,李奇茂卻認為,創作儘管重要,卻不可失去回饋社會的意念。他說:「如果硬要我選一條路走,我也會選自行創作。但是,我今天在畫壇雖然也算小有所成,可以不必教書了,我還是寧願辛苦點,兼顧二份事業,甚至還擔任行政工作。固然我最愛自己畫畫,但藝術工作者不可沒有承先啟後的抱負,而教學,是『傳薪』的有效方式。況且如果真是閉門作畫,與社會漸漸隔絕,視界漸漸狹窄,人情世故亦不瞭解,如何畫得出感人的作品?創作題材又怎麼豐富得起來?擔任教學工作,可以不斷溫故知新,收教學相長之效,不致於因為沒有比較而自我陶醉。」
李奇茂認為自己今日在藝壇的成就,是整個社會的栽培,而教學,是他回報的一種方式。
很多藝術工作者在擔任行政工作後,被日益廣闊的社交活動與日益增加的行政業務,磨掉了創作欲與創作力,而李奇茂卻不然。由他不可一日不畫的習慣看來,可見他是以「自我操練、執著勤奮」而克服了現實的影響。

圖4:「兩小無猜」,民國65年作。(曉陽)

圖2.—5.亦為李奇茂的作品。圖2:「倒騎驢」,民國67年作。(曉陽)

圖3:「琴韻心聲」,民國65年作。(曉陽)

圖5:「套馬」,民國68年作。(曉陽)

左圖:李奇茂的全家福。(曉陽)

右圖:「春滿人間」,民國69年作。(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