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的張騫若身在今日,要帶進各種動植物產品可沒那麼容易。由於外來物種與病菌造成環境衝擊的歷史長久,因此現代國家都立有防堵法令,港口、航空站也都設有關卡,以各種設備、手段過濾外來物種與農產品。但過去對境外物種的警戒心,都放在它們是否帶來傳染病、蟲害,進而感染、侵犯家禽畜、農作物,與是否對人類直接造成傷害。至於外來物種對野生物種與棲息地的衝擊,包括會不會排擠本土物種,破壞生物多樣性?是否已經污染在地生物的遺傳基因,打亂自然秩序?卻極少被評估。
台灣蘇鐵最寒冷的冬天
例如去年在桃園侵害蘇鐵的外來介殼蟲,如今逐漸波及全台,十幾萬株盆栽蘇鐵紛紛枯死,花農損失慘重,頻頻要求農政單位給予補助和設法除蟲。但針對這一可能是農民夾帶蘇鐵種球闖關,或躲在植物芽心逃過海關耳目的蟲兒,最讓人憂心的是台東蘇鐵保護區裡的「台東蘇鐵」是否被感染,因為相較於經過品種改良的量產蘇鐵,台東蘇鐵是只生長在台灣的特有種。「在地人」台東蘇鐵在寶島演化久遠,是寶島珍貴的資產,但能否逃過「蟲劫」卻不得而知。
生物在長時間演化過程中,因為高山、海洋等地理環境的隔絕,因而在形態、基因上,逐漸演化出與眾不同的特徵。但在現代人類頻繁的互動中,萬物如處於無障礙空間,「自然隔離已日漸喪失功能,人們因為經濟、娛樂、科學研究等因素蓄意引入外來物種,原本終其一生不相往來的物種,成為生存上短兵相接的競爭者,加上棲地破壞、全球氣候變遷等等生態危機的加乘作用,已使外來種生物引發的問題,成為全球物種滅絕悲劇中應予正視的一環,」農委會特有生物中心的報告寫道。國際「生物多樣性公約」也敦促締約國,應避免引進對生態系統、棲息環境與物種有不利影響的外來種,並儘可能控制與消滅外來物種。
保護區驚見「花市」
遠渡重洋、落腳異地的外來種,因氣候、環境、食物來源與原鄉不同,大部分其實無力在野外生存。但少部分物種適應力超強,加上缺乏天敵,生存機會大增。本土物種則彼此長期維持在平衡狀態,很難與身懷「機會主義者」性格的外來客競爭,外來種因此輕易吞噬著各地生態的獨特性與多元性。「島嶼台灣擁有獨特的生態系,對於外來種生物的侵入更是敏感與脆弱,」特有生物中心主任顏仁德指出。
台灣原生物種遭受外來客反淘汰的情況就不斷上演。
根據植物學者估計,目前台灣引進的園藝植物,種類遠遠多出台灣原生的四千多種維管束植物。其中兩百多種靠著人類移栽與種子自然散播,已從庭院、公園綠地入侵野地、山區,有九十幾種常見外來植物已干擾本土植物的生存。
非洲的鳳仙花、墨西哥的紫花藿香薊、巴西的大花曼陀羅、加上智利的大花咸豐草,幾乎將台灣野外妝扮成了「建國花市」。青青河畔外來草,北台灣溪流兩岸如今最常見大花曼陀羅搖曳生姿,至於中南部的乾燥河床上,則有來自熱帶非洲的象草拼命迎風招展。遠從南美來的布袋蓮也不甘示弱,成群結隊的擠滿濕地、池塘。甚至生物歧異度最高的自然保護區、國家公園,也遭外來植物攻城掠地。
外來植物的強悍有力,讓特有生物中心植物組組長彭仁傑心有餘悸。「特別是生長期短、世代交替快的草本植物與花卉,真是除不勝除,拔了又長,」彭仁傑說,台灣野地裡的原生芒草中,有些原本就是稀有植物,在象草種子四處紛飛,佔據河床,落地生根後,原本最能適應旱地的先驅植物,比如五節芒,如今更難一見了。
鳥獸蟲魚,移民成功
外來種封殺本土物種的事件多不勝數,來自非洲的吳郭魚在民國四○年代移民寶島,如今幾乎取得台灣所有河川的居留權。吳郭魚之後,跟著台灣七○年代經濟景氣而興盛的水族飼養風氣,也「培養」出新一代舶來魚的盟主──琵琶鼠。台灣河川的高度污染,更助外來魚兒一臂之力,當本土魚種在黑水中翻起白肚不支而亡,生命力強韌的外來種則如魚得水,瓜瓞綿延。根據文獻與特有生物中心在全台的調查顯示,台灣百分之九十的河川有外來魚類定居,九種已成寶島溪流常客。連東部淨土的河川也岌岌可危,而水質清澈的北部雙溪與牡丹溪,都有琵琶鼠、大肚魚歡喜喬遷。
鳥類的情形亦然,同樣來自特有生物中心針對「洋」八哥的調查,發現台灣野外有十三種外來八哥,「三百六十一個鄉鎮中,超過三分之一有白尾八哥與家八哥的紀錄,」特生中心林瑞興的報告指出。顯然洋里洋氣的八哥也想來個全台走透透?而白尾八哥與台灣八哥一比之下,數量竟是五比二,讓人不免感嘆「強龍打垮地頭蛇」,為台灣八哥捏把冷汗。至於從台北到高雄一路「流竄」的外來鸚鵡中,葵花鳳頭鸚鵡、戈芬氏鳳頭鸚鵡與白鳳頭鸚鵡都有了繁殖紀錄,顯然也都做好在寶島安居樂業的打算了。
外來種頻頻入侵台灣陸、空,常跑野外的賞鳥人與生物學者也都感受到本土物種的生存壓力,但過去缺乏確實的調查,特有生物中心限於人力也無法長期追蹤,「到底外來種對本土物種造成什麼影響?影響多久了?台灣生物多樣性面臨著什麼樣的威脅?都需要更進一步的調查,」在缺乏深入調查下,林瑞興不願妄下定論。
野火燒不盡
外來生物在異國「出人頭地」,罪不在它們,碌碌世人多事媒介,它們才需要離鄉背井,在異地求生。因此是否硬要「驅逐」外來種,國際上也有不同意見,何況外來種往往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高昂的代價常讓剷除動作無疾而終。
比如對外來的「檉柳」,擁有全世界最多生物學者的美國也想不出任何對策。檉柳落腳在沼澤地,根系扎的深長又密集,更在土壤中播下了密密麻麻的種子,斬草難除根,專家也只能接受它強烈的「歸化」意願了。紐西蘭則在北美扭葉松身上得到慘痛教訓,他們發現喜愛開闊地的扭葉松族群越砍越旺,原來,砍了大樹,森林透光度更好,扭葉松小苗有機可乘,蔓延得也就更快更廣。
外來種是世界問題,慎重其事的國家如臨大敵,不僅在農牧產品上的查緝步步加強,對引進各種生物的限制條件也愈趨嚴格。彭仁傑以台灣草擬的「野生植物保育法」為例解釋,法令要求引進者必須附上更完整的資料,比如提出該物種是否在類似台灣的環境有過大面積拓展的紀錄,以做為是否准予引進的參考。可惜限於人力,又事涉園藝等產業,野生植物保育法的完成立法仍在未定之天。
但不論法令、查緝如何天衣無縫,「現代張騫」大無畏的引介與偷渡物種,才是檢疫單位防不勝防的主因。從南美的變色龍、非洲的狐猴,以致參觀歐洲庭園花圃,也有人信手採摘花卉果實,或隨手折上一段枝條準備回來接枝,弄得海關人員不知如何是好:到底要不要沒收?
寵物消費者也是外來生物子孫綿衍的幫凶,被形容「已佔據蘭陽平原」的巴西龜只是一例,肉食性的鱷魚、毒蛇都有人飼養,養得不勝其擾後再予以「放生」。台灣野地一半以上的外來種花卉,最初也都是人們好心栽種來「美化大自然」的。
時移勢轉,張騫時代已然遠離,人們走進了地球村,托WTO之福,許多世界公民可以不時在千奇百怪的蔬果花卉海鮮之間從容揀擇。但是,可別忘了,在滿足自己之外,也為造物主的創作留下一點空間!
p.19
濕地上萬豔爭芳的布袋蓮,其實是傷害天機的外來種。碌碌世人的殷勤媒介,讓少數適應力強的物種吞噬了各地生態的獨特性與多元性。(邱瑞金攝)
p.20
外來的巴西龜、福壽螺、琵琶鼠與鸚鵡,紛紛佔領寶島陸海空,成為台灣野外最強勢的物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