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國內旅遊，你一定有這樣的經驗：假日驅車出遊，路上車滿為患，好不容易到了觀光景點，遊樂區內容卻大同小異、乏善可陳。

（左、右）一條步道就像一座自然博物館，不但知識窮之不盡，還可以親身觀察與體驗，許多人便把它當成戶外教學的場所。（張良綱）

近年來，許多人不願再如此大費周章，卻只換得乘興而出，敗興而歸。他們開始注意起住家附近也可以輕鬆的「旅行」，都會區周圍的一條條步道，也就此豐富起來。

在砂岩台階鋪就的步道上，除了三兩成群的散客絡繹不絕外，還不時可見十數人形成的小團體。他們或聚在路旁，聆聽領隊解說大紅朱槿花「外籍移民」的出身；或圍在岩壁上，觀察攀滿淺青深綠的苔蘚蕨類，揣想地球的生物演進過程；轉過一個山腰，卻是眾人舉首向天，欣賞形如其名的紅嘴黑鵯鳥在樹上捉對兒鬥嘴……。

仙跡岩，這位於台北盆地東南、屬於景美地區居民的「後花園」，除了自然風光，在帶隊的解說員口中，也可以流洩出浪漫的故事：話說神仙呂洞賓有一日乘雲出遊，巧遇心上人何仙姑，正待上前訴說衷情，無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被佳人一掌推落雲端，墜跌在一塊巨岩上。由於下墜之勢過劇，岩石上因此烙下了他的一雙足印，後人便名此岩為「仙跡岩」。

如今不見仙跡，卻處處人蹤。算一算，一個週末早上，仙跡岩步道上就有主婦聯盟環境保護基金會帶領的三隊兒童團體；大自然推廣協會的親子團體，人馬則將近六十人，分四隊推進。這一群群的小朋友、大朋友，乃至老朋友，把一條山路走得比國內目前最熱門的法國「黃金印象──奧賽美術館」展覽還多采多姿。

博物館就在後園

從國人的旅遊習慣看來，鄰近都會山區的步道，曾經讓人覺得「老土」而乏人問津。由八○年代開始，隨著國民財富的累積，出國觀光人數激增，國內也因汽車普及，流行以車代步的旅遊方式；加上各鄉鎮陸續發展社區建設、道路拓寬延伸，以及新興風景區的開發，使得市民喜歡向外擴展休閒，每到假日，驅車出遊成了時髦活動。

然而近年，不如預期的旅遊品質、逐漸惡化的環境，促使許多人不願再疲於奔命，四處追逐旅遊區。許多都市居民開始安步當車，目標轉向一條條所處盆地周圍的山間步道，不出城市大門，也一樣能夠散心；有心人甚至懂得藉助社團資源，在解說員的帶領下微觀大自然。

六年前，台大植物系副教授郭城孟帶領主婦聯盟會員攀登雪霸國家公園，當眾人驚嘆於眼前的自然景觀時，郭城孟當下表示，其實台北近郊也不乏這樣的美景。日後，郭城孟親身引領、為她們解說了幾條步道，主婦聯盟成員便組織成立「自然步道推廣委員會」，訓練解說義工、推廣步道活動，郭城孟也當仁不讓的擔任委員會顧問。

規畫多條台北市近郊步道的郭城孟強調，台灣由於地處熱帶與亞熱帶的交界，終年高溫多雨，加上特殊的高山地形，所有北半球的森林形態，在台灣依垂直分布幾乎完全呈現。更由於過去地緣上的分合，承襲了繁複的生物種類，也形成了全球少有的「天然博物館」。

許多步道是早年先民開闢出來的，流傳下不少史蹟與傳說軼聞。圖為芝山岩公園的隘門，清朝發生漳泉械鬥，漳州的圍攻。（張良綱）

可惜的是，近數百年來移民的開發，由平原、丘陵進而高山地區，原始森林幾乎蕩然無存。雖然自一九八四年起，陸續設立國家公園和各種保護區，但是保護區往往侷限在中、高海拔，保護對象則偏向珍稀動植物。而台灣最珍貴、森林功能最多樣化、生物種歧異度最高的低海拔暖溫帶和亞熱帶森林卻被忽略，不是被闢種為菜園、桔園，就是被開發為山坡地住宅。台北人真幸福？

「說起步道，台北人算是幸福的了！」主管步道的台北市建設局第三科科長黃瑞祥說，台北盆地四面環山，市政府列管的山林保護區佔全市面積一半以上，另外還有獨立管理的陽明山國家公園。「三十分鐘的車程就可以進入國家公園，而進入盆地周邊山林的捷徑步道更是四通八達。」

根據台北市政府統計，目前由市政府列管的登山步道路線多達七十幾條；陽明山國家公園內還另有二十幾條，全日免費開放，供民眾前往健行遊憩。

台北近郊各山系的登山步道，有其不同特色，並因各山所在位置的不同人文景觀與地質、地形，而吸引登山、健行隊伍前往。例如南港山系以南港山、四獸山、拇指山為主，由於前往該山系的途中，有許多廟宇，因此特別受中、老年人青睞。文山區的二格山系，以茶園、果園為主要產業，是著名的觀光茶園和果園路線。屬於陽明山區的大屯山系則以夢幻湖、太陽谷、擎天崗、磺嘴山等自然景觀取勝。

主婦聯盟這幾年陸續選出六條自然步道規劃解說，其中位於士林的「芝山岩步道」，以兼具自然景觀與「二級古蹟」的人文歷史資源最受民眾歡迎，最近它還因為被台北市長陳水扁「點名」，要列入台北市高中聯考試題，引來不少熱心的家長「探路」──蒐集資料。其他如天母的軍艦岩、信義區的虎山和象山、中和的圓通寺和景美的仙跡岩都是民眾熱愛的步道。

住在民生東路的李玉綢夫婦即是士林山區的常客，年屆中年的她表示，孩子已長大離家，她們夫婦假日便常和其他夫妻檔結伴上山作半日或一日遊，既散心又健身。她還登記為台北市建設局的義工，常應邀協助整理山裡的環境和種植花草等綠化工作。在一次為內雙溪農林體驗園步道綠化的工作完成後，在樹下吃著建設局發的西點餐盒的她開心地說：「像小學生遠足一樣有趣味呢！」

擅長以自然界及動植物為寫作內容的作家劉克襄，他的素材有一大部分也來自住家所在的文山地區附近山林。五年前，他為了照顧小孩，無法離家太遠，選擇了萬芳社區旁一個無名的小土山作為長期觀察對象，他將之命名為「小綠山」，以此寫作、出版一系列記錄台北盆地南緣四季自然景觀與動植物的筆記。

「縱使在一個住家附近的普通自然環境，只要那兒有一座小山、一個池塘，都可能有豐富的生物棲息，」劉克襄說，透過長期經年的四季觀察，一個平地郊區最為人疏忽的地方，也能累積出驚人而多元的自然生態內容。「在與孩子一起成長的過程裡，我也試著把小綠山當成自然生態教育的場所。」

在都市找「綠島」

台北之外，其他都會區的民眾也開始就地尋找自然的休閒空間。四年前由台北遷居到新竹的林蘭芬，發現在距離市中心才短短十分鐘車程之處，就有一座「綠島」──十八尖山，環山步道長達八公里，鄰近還有清華和交通大學，腹地廣闊，是市區民眾主要的休閒場所。

「除了散步，每天早上有老師免費帶領民眾做體操、打太極拳、練香功，」常來這裡運動的林蘭芬，因此減掉五公斤體重，「每天做完早操，老師的錄音帶還會帶領大家合唱『當我們同在一起』和『祝你幸福』，感覺真的很幸福。」

因為喜歡賞鳥，在十八尖山山腳入口附近開設「大自然野趣專賣店」的黃麟一也幾乎天天上山觀察生態。「這裡最特殊的是老鷹群落，牠們常常一整群在天上盤旋，非常壯觀，」他說。其他如赤腹松鼠、紅嘴黑鵯、綠繡眼、五色鳥，隨時在林間跳躍。此地在日據時期曾被砍伐掉原始林，改種可以製作木炭的相思林，以及做木屐的黑板樹、觀賞用的楓香，這些樹種如今已長得十分高大，林相優美。

台灣南端的高雄市，由於重工業發展導致環境惡化，污染嚴重，連帶影響到綠地空間。一群環保人士警覺綠地缺乏的嚴重性，積極保護、整理當地少數僅存的山區──柴山。如今，柴山也成了高雄市民休閒、賞鳥、觀察自然生態的主要去處。

牙醫師陳仁杰八十一年即因參加鳥會而投入柴山生態解說員工作，由於柴山就在市中心，上山很方便，解說員訓練結束後，他開始獨自上山做功課──學習觀察自然生態。

山有仙則名，廟宇、神龕在山區步道處處可見，其中又以鎮管山林、田產的土地公廟最常見。（張良綱）

「最初，只是想練習看看野鳥，接著發現植物就在身邊，也該學學；最後，又發現昆蟲最多采多姿，是極好的解說素材。於是開始做筆記、攝影、買書閱讀，一點一滴的展開一段新的學習過程，非常過癮！」陳仁杰說。越玩越專業

這種想要玩得更有品質的心理，促使了許多人深入研究，進而成為解說義工，與人分享自然知性的喜悅。負責為主婦聯盟推動義工訓練的郭城孟便為這些解說員取名為「綠人」，將他們視為綠色資源的一部分。

「一次又一次的在假日趕往全台各個旅遊據點，除了帶回大批當地土產和合影照片外，並沒有對台灣這塊土地有更多的認識和感動，難免會覺得有點可惜，」在建設公司工作的張希雄表示，他發覺許多和這塊土地產生關聯、發生意義的機會，都平白被我們習以為常的旅遊慣性給錯過了，為了改變慣性，他因而加入主婦聯盟擔任步道解說義工。

另一個由師範大學校友八年前組織成立的「大自然教育推廣協會」，也對台北地區步道活動的推廣貢獻不少。「旅遊是需要學習的。我們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始終讓我們疏離自己生長的土地，」義工鄭永祥說，他以自己為例，學設計出身的他，是在自己的孩子國小時，為了教他自然課，而意識到自己的自然知識貧乏，他開始找資訊，像聽演講、參加活動等，最後進入這個協會當義工。

在報紙撰寫旅遊休閒專欄，並出版《綠色旅行》的陳世一觀察，近年來越來越多國人體認到：不論是微觀台灣動植物、地形地景、古蹟建築，還是鉅觀山林之美、特有動物的分布、森林的類型、大氣的生成、地方文化的意涵、建築風格的流變等等，「如果可以將之摻入旅遊活動中，不僅對旅遊活動的真正品質能有所提升，更可以在無形中讓許多人知道台灣這塊土地上點點滴滴的過去和現在的狀況。」

「以前走在路上，看到一片裸露的岩層或植被時，祇會感到一片凌亂，可是，自從學過一點自然知識後，眼光就不同了，整個紛亂的岩層和植被經由認識、歸納、推理和解讀後，其內在的秩序與美感就會在我們心中浮現，我們也才能真正體會自然風景的珍貴價值。」主婦聯盟自然步道推廣委員會執行祕書林素碧認為，她雖然參加過無數次步道活動，可是百走不厭，現在假日若有空，還是會帶著孩子參加。

人與自然，求其平衡

步道休閒，一舉數得，既達到紓解身心的目的，又能夠獲得豐富的知識，更重要的是，經驗到周遭的自然資源之豐富與美麗後，許多人更因此勇於捍衛自己的生活環境。

郭城孟指出，其實台灣低海拔地區，因開發的壓力及日據時代以來林業政策的影響，早已面目全非。大台北地區的原生天然林便因人為介入而大多消失，如今多為次生天然林，即便如此，許多次生天然林也不斷遭到濫墾、違建等破壞。

「許多步道沿路三步一小廟、五步一大廟，其中許多都是違建，對自然景觀和水土保持的傷害很大，」主婦聯盟的「綠人」蔡麗珍指出。

她說，國人還有種樹積德的觀念，喜歡沿路種植一些觀賞植物，卻沒有在種植時考慮到對本土原生的植物可能造成的衝擊，像外來的大紅朱槿花和大花曼陀蘿，因為花型大、花色美，很受國人喜愛，遍佈許多步道沿路，「但它們也比較受到蜜蜂、蝴蝶等昆蟲的注意，因此搶走許多本土植物被傳播、受種的機會，生存空間因而受到威脅。」

主婦聯盟的「綠人」在解說的同時，便成為環境觀察的尖兵，哪兒出現不合理的現象或破壞情形，都會做記錄或報告。譬如由台北市政府成立的「台北市婦女權益促進委員會」，每個月會主辦一次「媽媽治城公聽會」，今年三月由主婦聯盟負責承辦，他們便將主題設為「再造生態城市」，發表他們對台北市的生態意見，還請來主管台北步道的市政府建設局第三科科長黃瑞祥來「溝通」。

「我們對市政府要把虎山步道原來的砂岩台階，改鋪設大陸進口的花崗石的計劃很『感冒』，」主婦聯盟負責虎山步道解說的湯谷明說，那不但浪費納稅人的金錢，而且破壞了此地的景觀原貌。

黃瑞祥表示，步道是以一種線狀穿過型的方式接近森林，可以將人類的活動範圍限制在步道這條路線上，算是最友善、破壞力最小的方式，但是，開闢步道、帶來人潮畢竟還是會為自然環境造成壓力，所以需要做復建與保存。「這些砂岩石階已經年久失修，不適合大眾行走，只好改鋪較耐用的花崗岩。」

以內雙溪農林體驗園步道為例，「原來的步道是人踩踏出來的，狹隘陡峭，天雨路滑，非常危險，」黃瑞祥說，所以建設局幾個月前以從火車鐵軌拆下來的枕木鋪設步道，為了提早復原路旁的生態，以保護水土，他們還動員市民義工來敷設泥炭土，引種原生植物。「泥炭土是溫床，原生林就是苗圃，不用栽種外來植物，我們只要把原生林裡富含種子的泥土灑在泥炭土上，它們就會自然生長，恢復舊日景觀。」

看著因為自己的推廣，讓步道在假日人潮絡繹於途，主婦聯盟成員也擔心「人數一多，多少為環境帶來壓力，尤其是缺乏環境保護觀念的遊客，」蔡麗珍說，因此主婦聯盟解說員解說的重點不只是灌輸知識，「最重要的是觀念，譬如，解說外來植物對本土環境造成的衝擊、水土保持的重要等。」

綠色的旅遊革命

「有時我會想，是否有一種社會運動的方式是比較溫和的，帶有一點遊戲的性質，輕鬆、愉快而又不那麼劍拔弩張，卻在不知不覺中會有它的效果？」作家陳世一認為，步道旅行大概就是一種吧。

的確，當走一條路的意義不只是走過而已，而可以和路旁的小花草作甜蜜的邂逅，也可以向昂然的大樹請安問好；可以讀一片建築景觀的前世今生，也可以像讀一本書般閱讀一片山林風景的萬般情懷。對生命的歡喜與讚嘆，不就在這步履中不斷滋長？

人潮也為步道帶來壓力，需要小心保護與復建，採摘植物、捕殺動物，都是扼殺自然的行為。（張良綱）

軍艦岩的砂岩地質非常特殊，前些年卻有青少年把它當作練習越野機車的場地，中間碾出的明顯車軌，破壞了景觀原貌。（張良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