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閱軍容,展現實力
造勢活動還有一層意義:「民主政治就是『數人頭』的政治,誰能動員群眾,誰就有力量」,中興大學公共行政系副教授陳金貴指出。社運界的街頭悍將、對婦女與殘障問題投入甚深的中華民國現代社會福利協會理事長曹愛蘭更直陳:「遊行是檢閱軍容,是實力的展現!」若是「軍容壯盛」,不僅凝聚民氣,而且執政黨主管官署不敢忽視、在野黨立委議員更會熱心拉攏,有了政治資源,事情才能事半功倍。
不過,正如消基會章樂綺形容的,民間團體總希望保持「政治上有潔癖」的形象,除了對官方若即若離外,即使對理念相投的政治人物,也刻意維持「有點黏又不會太黏」的安全距離,甚至不准在檯面上的現任重要幹部競選公職,以防有心人將社運作為累積個人政治資源的踏板。
「本來我們是不願涉足政治,寧可自己關起門來努力幹的」,晚晴協會施寄青指出,但她後來發現,歧視離婚婦女的各項「惡法」不除,所有的努力終歸枉然,於是轉而積極鼓吹修法立法工作;以體制外的「森林小學」揭開台灣教育改革序幕的「人本教育基金會」,也在埋頭做了六年的啟蒙與理論實踐後,開始為各項教育法案進行國會遊說:「歸根結柢,一切改革都要從政策著手;為了實現政策理想,只有去淌政治的渾水了」,人本創辦人史英指出。
連年選舉幫大忙
微妙的是,在一片「非政治」氣氛中,社運領導人其實深諳政治的遊戲規則,甚至還是這方面的設計高手。和幾年前社運界曾哀怨的指責「政黨利用我們」相比,今天社運團體羽翼漸豐,不僅不怕被利用,反倒處處掌握先機,進行主導。而「你贊成我,我給你選票」,就是這場角力的不二法門。
追溯起來,最早是六年前增額立委、縣市長選舉時,「婦女新知基金會」聯合各婦運團體,提出「十項婦女聯合政見」,只要有候選人願意將這些政見列入自己的競選政見中,婦女團體就去幫忙演講「站台」。這種惠而不費的策略很快就流行開來,運作也更見細膩。
台北市野鳥學會總幹事曾美麗舉例,去年底省市長大選前,正逢鳥會在關渡舉辦一年兩次的水鳥季,鳥會邀請三黨候選人參與盛會,結果當然成果豐碩——三黨都當場應允上任後要在關渡闢建自然公園。今年各社團卯足全力串連聲援、遊行造勢,目標對準的,也不外是年底即將開鑼的立委選戰。
隨著政治環境開放,這兩年社運團體推展公共政策的手段愈見靈活,「行政部門行不通,就透過修法立法;行政部門有疏失,就透過監察體系糾正彈劾」,章樂綺指出。緩不濟急時,社運團體還會祭出「按鈴申告違法失職行政官員」的非常手段,或是申請大法官釋憲,尋求司法途徑解決。
行政體系難攻堅
各種手段交錯運用下,社運團體在各自的領域都頗有斬獲。去年初通過的「消費者保護法」、年底通過的「環境影響評估法」、以及正在修訂中的「民法親屬編」,分別被喻為消費、環保及婦女運動的「基本法」,都是歷經多年努力終於水到渠成、接續地開花結果。
無奈,法律條文再漂亮、陳義再高遠,如果不能落實,都是滿紙空言。要落實立法成果,關鍵還是在行政部門。在所有的社運團體心目中,行政部門便是社會改革的最終目標,也是最難攻堅的一座城堡。
「行政官僚,總是高高在上,刻意和民間團體保持距離。要和他們打交道,比和立法、監察等民意機關難多了」,一位社運團體領導人抱怨。
事實上,在民間團體多年的密集砲火下,行政體系也逐漸鬆動,城堡微開,和民間的互動逐漸頻繁,甚至讓出體制內的一點點空間,以延攬個人或委託、合作方式,讓這些習慣在野批判角色的改革團體有機會實踐理念。
不管是外圍攻堅或是進入行政體制內改造,強化實力是民間社團的當務之急。然而,在活動力旺盛的外表下,不少民間社團其實隱憂深重。
未來路的思辨
「我們的資源太有限,不可能做什麼長期扎根的計畫,也沒有自己的研究調查班底,甚至炒作議題的選定,都是『跟著潮流走』」,自嘲只能「打帶跑」、而且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的新環境基金會劉文超指出;「殘障聯盟」則在主導完一場大遊行後,因為虧損而在成立七周年記者會上公開發出求救訊號。即使根基穩固的消基會,也是每隔幾年,就會出現一次較大的財務危機。
「國內的社運土壤還是相當貧瘠」,消基會章樂綺感慨,美國的消費者聯盟每年收入超過二億多美元,擁有專屬的商品檢驗大樓,還有五百多萬份、超過人口總數百分之二的雜誌訂戶,是國內的消費者報導月刊區區三萬訂戶望塵莫及的。兩相對照,國內「理念型」的民眾較少,對身旁進行的社會改革也較漠不關心。
未來根本的思辨還在於,社運團體少數菁英領導人的理念和訴求,是不是真能符合社會整體的利益?
在國外,少數改革團體手段激烈,例如美國環保人士曾將自己綁在推土機上,以肉身阻擋森林砍伐;立場不同的團體,例如擁墮胎與反墮胎運動者,擁槍枝開放與反槍枝開放者,更是勢如水火。改革團體如此自以為是,不僅令保守民眾震驚,也引發「究竟該不該任由少數人的強烈主張牽著社會走?」的質疑。國內目前的社運訴求仍屬溫和理性,但未雨綢繆,在強力造勢時多聽聽別人的意見,保持彈性,還是必要的。
誠如東海大學社會研究所教授高承恕指出,台灣社運,早已走出了被打壓為顛覆破壞活動的陰影,但若就此奉社運理念為「真理」,恐怕又是另一種武斷。保持內省和批判,不僅是社運團體求諸體制的,也是民眾對社運團體的期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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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於民國七十六年的千面人下毒勒索事件,在消基會及媒體呼籲下,統一企業負起責任,將全省貨架上的鋁箔包飲品回收壓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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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吉訶德的時代不再。今天的社運戰將可以溫柔浪漫,也可以激烈流血,總之要想盡辦法達成改革目標。(蔡智本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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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望而生畏的拒馬鐵刺,一度被固定擺放在重要街道旁,以備三天一遊行,五天一示威的不時之需,這兩年則少見多了。(卜華志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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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上旬,由「四一○教改聯盟」舉辦的遊行在全省串連展開,參加民眾神情愉快,倒像是一場嘉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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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師大女學生性騷擾案發生後,婦運團體緊咬不放,一步步逼得媒體打開這個禁忌話題的討論空間。(邱瑞金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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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行示威有看頭,媒體用它來充實新聞內容,社運團體則藉此宣揚改革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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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反核為主要任務、最近又在南太平洋與法國政府展開周旋的綠色和平組織彩虹戰士號,是國際上激進環保團體的一個典型。(美聯社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