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昊是當年東方畫會的「八大響馬」之一,性情木訥質樸,幾十年來始終堅持著自己做人的原則與對畫事的執著。他的繪畫,表現出濃濃的鄉愁和傳統的中國風味。他說他在畫畫的過程裡,往往就能得到心靈上莫大的滿足。
畫展結束。吳昊邀幾位朋友小聚。時鐘接近午後一點,只來了兩位。他氣極敗壞地,一會兒站在樓梯口張望,一會兒拿著小記事本,對照著撥電話催人。等到半個小時以後,大夥人坐定,他輕鬆地往椅子一靠,慢條斯理說:「我再也不請人吃飯啦!」
吳昊就是這樣一個人,他不會說一些奉承討好的話,打動人心。他也不會利用關係,擺排場,喳唬人。初次認識他,八九年前吧,在台北市雙城街老的藝術家畫廊。當然,那時候,他比現在年輕許多,但四十出頭,卻有一張愁雲密佈似的臉。陌生人和這張臉打照面,總會以為他挺深沉的,難以接近。在還沒有開口與他交談,就被它的氣氛剝奪了勇氣。
那時候,圓山一帶經常能看到美軍和他們的眷屬。更多的洋人觀光客以購買現代中國畫家的作品為樂。由外國太太主持的藝術家畫廊在當時經常高朋滿座。畫展酒會精緻的點心和細聲交談論畫的情景,彷彿昨日的事。那一段時光,他所作的以中國民間節日或人物為題材的木刻版畫,風格獨特,深受收藏者歡迎。
那時候的吳昊和現在的吳昊,始終保持著做人的骨氣和尊嚴。他幾乎沒有在家裏賣過畫。畫廊替他辦畫展,時間逼近了,他才把畫送去。賣畫,交給畫廊去做。他說,他實在沒有辦法面對議價的買畫者。天下沒有人不惜金錢,但是如果金錢必須喪失自尊去換取,他寧可不要!
有一次,他甚至把一位買畫的人趕出家門。如果他能夠稍微讓步,或者用一種推銷的婉轉態度,滿足對方花錢的快感,他可以從這一位買者手上,拿到相當優厚的一筆筆潤。他火冒三丈的關起大門,把錢財摒棄門外,在十多年前是需要相當的勇氣——這一筆錢至少可以維持一家六口相當一段時間的生活費。
沈默執著的響馬吳昊吳昊是當年東方畫會的「八大響馬」之一,性情木訥質樸,幾十年來始終堅持著自己做人的原則與對畫事的執著。他的繪畫,表現出濃濃的鄉愁和傳統的中國風味。他說他在畫畫的過程裏,往往就能得到心靈上莫大的滿足。(光裕)
從外祖父那裡領略書畫的的樂趣
早年,吳昊的父親在南京經商,家境算不錯的。他因此有一段美好的少年時代,那一段時光,他從外祖父處得到書畫樂趣,外祖父妙筆成畫,使他打從心裡佩服;但是父親反對他幹這一行,看他塗鴉就責罵他:「畫神畫鬼,一輩子也糊不了嘴。」就把他送到蘇州讀紡織。離開父親的視線範圍,他得到較多的畫畫自由,那時時局不穩,學潮鬧得三天兩頭停課,他正好利用機會到風景區寫生。
民國三十七年,吳昊隨著親戚從上海搭船到台灣。十七歲的少年,孤伶伶地在擁擠的船艙裡,惦記著家鄉的親人,一方面又被眼前亂離世界的現實景象,蒙上洗不去的愁苦記憶。
他心裡明白,想和外祖父一樣,在太平盛世做一名與世無爭的快樂畫人,不可期待了。戰爭的烽火,使他從瑰麗的夢幻中驚覺。此去千萬里路,生死未卜,異鄉是否也有故鄉的風情?畫的意願能不能再延續?
他突然在一夕間長大。瑟縮地在船艙一角。他的眉頭深鎖,長途飄泊,他甚至把夢想都放棄了,眼前的問題是如何飽腹,如何活下去。他想起了父親的畫:「畫神畫鬼,一輩子也糊不了嘴。」船到了台灣,他將身上僅剩的幾毛錢買燒餅充饑。後來,一位好心人介紹他到空軍部隊。
民國三十八年,吳昊正式入伍,在空軍當上士,這時候他認識目前在紐約作畫的夏陽。他們睡上下鋪,長夜交談,發現彼此不但是小同鄉,而且都歡喜畫畫。日後再結交另一位同好霍學剛,三個人有伴,放假經常出外寫生。
三十二、三年前的台北市仁愛路空軍總部一帶,還是一片鄉村景象,稻田可見,農舍低矮,不像今天道路寬敞,高樓林立。當時獻身於現代繪畫教育的李仲生,在安東街一家老舊的房子授課。吳昊三人在電線桿上看到招生的貼紙,興奮地循著地址,找到李仲生教室。那時候,他們每週有三天晚上,摸著黑漆漆的田間小徑到李仲生處,三年多沒有間斷。
沈默執著的響馬吳昊吳昊是當年東方畫會的「八大響馬」之一,性情木訥質樸,幾十年來始終堅持著自己做人的原則與對畫事的執著。他的繪畫,表現出濃濃的鄉愁和傳統的中國風味。他說他在畫畫的過程裏,往往就能得到心靈上莫大的滿足。(光裕)
有志為現代中國畫拓出一條路
李仲生鼓吹現代畫,教導學生重視各人本質,鼓勵他們嘗試用心靈的語言作畫。吳昊用毛筆作線條的表現方式,和其他同學的作畫方法不盡相同,在李仲生指導下,他由此不斷地練習,慢慢能夠觸類旁通。吳昊記得當時李仲生畫室沒有電燈設備,薄弱的電石燈,有時用煤氣燈代替,但是大家學習的情緒都很高,完全是一種對藝術自修的意願,每一次上課即使挨李仲生的嚴厲責備,也覺得收穫可觀。
李仲生離開台北,到彰化去教書了,他在台北的一群學生:吳昊和霍學剛、歐陽文苑、夏陽等,在台北市東區找到一個四十來坪的防空洞,充當畫室和藝術討論聚會處。外表看來粗糙不堪,一點也不起眼的防空洞裡,別有天地。吳昊和他的夥伴,暫別李仲生老師,在這個小天地埵萓皞N索。老師那一套經驗和繪畫觀,無形中啟示他們許多作法;但是真正產生效果的,是他們畫的本身。
這一段期間,吳昊已經開始作一些半抽象意味的構圖。李仲生認為他可以發展的毛筆線條,經運用到民間節慶和童年嬉戲的題材上。無邊的鄉愁,在夜深人靜時時常侵襲吳昊。現在他已經足夠溫飽。經過一番逃難,物質生活對他來說不是挺重要的;貧瘠多日的精神世界,在區區防空洞裡,因為來來往往的訪客而添加許多羅曼蒂克。那時候,那一群「防空洞畫者」都還沒有結婚,單身的輕鬆,使他們的作品也出現綺麗的映照。
但是,防空洞的時光也醞釀一股新的畫壇力量。民國四十五年,國內倡導現代畫的第一個畫會——東方畫會成立,吳昊和其他七位畫者因為這個畫會而得到「八大響馬」的雅號。小小的防空洞,一時蓬蓽生輝——東方畫會甫誕生,還沒有轟轟烈烈的作為,但這一砲鳴得響亮。在當時保守的畫壇,諸多反對聲中,防空洞是他們精神的避難所、藝術的狂歡所。
沈默執著的響馬吳昊吳昊是當年東方畫會的「八大響馬」之一,性情木訥質樸,幾十年來始終堅持著自己做人的原則與對畫事的執著。他的繪畫,表現出濃濃的鄉愁和傳統的中國風味。他說他在畫畫的過程裏,往往就能得到心靈上莫大的滿足。(光裕)
把中國精神帶進現代畫
在東方畫會成立的同一年,吳昊的作品入選全國美展,作品經政府選送參加泰國慶憲節的國際藝展。當時,國內的油畫器材還不普遍,價格昂貴,進貨也不容易。吳昊拿軍中薪水,經濟不算寬裕,有時用舊床單練畫,有時乾脆做木刻,換點稿酬作為買畫材的費用。民國四十六年,他升少尉軍官。東方畫會同年籌畫舉辦第一次展覽。大家東拼西湊,籌得一筆錢,做畫框、訂場地。當時,他們滿腔熱血地,只希望把作品和對現代畫的想法,公開於社會大眾前。心裡也作接受責難和批評的準備。畫展順利推出。畫者興奮得數夜不得安眠;一些熱情的反應、甚至詆譭,使他們對自己的作法更具信心。
吳昊以線條描繪,加上其他技巧所表現的中國精神的作品,從那時候開始,一直發展到今天。
東方畫會初成立時,所謂東西繪畫特性交融的問題已經為畫者討論。基本上,「東方」的會員並不贊成被西方藝術新潮牽著走。他們所努力的是希望在現代和傳統之間,打破矛盾和隔閡,找到一條可行的路——作品有現代精神存在;但是也不失中國的民族性。這些想法看來簡易,在實行上卻有重重的困難,特別在當時,外來的知識有限,所謂「潮流」,也僅只於聽聞的皮毛。
畫什麼?怎麼畫?西洋的抽象畫在國內引起浪花,慢慢地,變成洶湧的波濤。有些美術科系的學生趕時髦「為抽象而畫抽象」,毫無足跡可尋地、盡情地揮筆;對於吳昊來說,天生拘謹的個性,沒有辦法使他放開手腳。他說,不懂的不敢畫,與性情不符地,也沒有勇氣畫。只有按部就班地守著不變的初衷和畫路。
他認為,繪畫的「東方氣質」不難把握,這些在我們的傳統生活、現代環境都可以得到經驗。東方畫會的主旨是把東方精神帶到現代畫裡。畫會成立初期,他做油畫,後來做版畫,引進一些鄉土的題材。近年來,他更希望以既有的風格,用來表現現實題材。創作材料再回到油畫,對於三十多年前懷抱的理想還是十分執著的。
沈默執著的響馬吳昊吳昊是當年東方畫會的「八大響馬」之一,性情木訥質樸,幾十年來始終堅持著自己做人的原則與對畫事的執著。他的繪畫,表現出濃濃的鄉愁和傳統的中國風味。他說他在畫畫的過程裏,往往就能得到心靈上莫大的滿足。(光裕)
生活的歷練,培養了過人的耐力
吳昊原名吳世祿,民國四十七年改名吳昊。四十九年和潘定芳小姐結婚。生活的擔子加重,加上一連串惡運,他從現實中得到更深的人生體會。他相信上天事先安排讓某些人吃苦受難,讓他的成長過程充滿了挑戰。他也比一般人更能逆來順受,以忍耐度過每一個難關。在過去二十年當中,他曾經被外國畫商所騙,平白地失去大批的心血結晶;另外,住家木房的一場大火,也把他早期的一批作品燒盡。
「吳昊想哭,卻早已無淚。」藝評家描寫吳昊當時的心情,入木三分。
今天和吳昊談起過去的種種不幸,他搖搖頭說:「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圓而略凸的眼睛,掠著一抹無奈的情緒,使我們想起他筆下一些賣藝人的造型。吳昊對於民間藝術感覺相當敏銳。傳統藝人的所作所為漸為現代社會遺忘,然而藝人對生活的感觸,代代皆同。吳昊用一種純樸的態度將他們的血肉重現,那些具有充分裝飾趣味的安排,一眼就識得是東方的品質。
大約五六年前,吳昊也曾嘗試民間藝術以外的若干題材,像繁麗的盆花、克難街住家鄰近環境的房舍,以及來自童年記憶的風箏、玩物等。民國五十九年左右,他以空軍上尉的官階退伍,並不意味著做一位職業畫者的開始。家庭對於像他這樣有責任心的男人來說,比繪畫更先考慮。他也忖度著兩對子女將來的教育問題。
不久,他找到一份上下班的工作。每個月固定的薪水雖不算優厚,但維持一家六口的生活,大體上沒有什麼困難。既然在乎這份薪水,在藝術方面自然要有所犧牲。他沒有充份的時間做油畫,只有偶爾利用上班時間刻版畫。他在報社服務,上班不像一般公務員死板。做木刻和他的工作性質有相近之處,同事也以他的成就為榮。
沈默執著的響馬吳昊吳昊是當年東方畫會的「八大響馬」之一,性情木訥質樸,幾十年來始終堅持著自己做人的原則與對畫事的執著。他的繪畫,表現出濃濃的鄉愁和傳統的中國風味。他說他在畫畫的過程裏,往往就能得到心靈上莫大的滿足。(光裕)
版畫表現濃郁的民間藝術趣味
他自行刻板、套色印畫。黑色線條和多層次的色彩,表現複雜豐富的畫面架構,流露出難得的憨厚、親切感。手提燈籠的童子、騎著馬的藝人、自鳴得意的樂師……形成特殊的風格。吳昊將作畫當做情緒的發洩,他很少高談繪畫理論,或細說自己的作品有怎樣份量的中國精神存在。
科班出身的畫者,在創作途中難免受囿於師教或根深蒂固的學院派觀念。吳昊不是學院出身,可以較自由的表達。他的繪畫語言偏重於二度空間,裝飾味濃厚,卻沒有一般圖案作品的平淡和世俗感。那些來自中國民間的朱紅、寶藍、金箔色彩,多層次的薄塗,使題材和畫布之間呈親密的感覺;毛筆勾成的人物輪廓和物體的形相,在複雜中亦建立單純的秩序。
吳昊的民間藝術題材,最近走向更精緻的路線:背景添加處理,色彩愈見華麗。人物經放大,趣味性更強。他的花畫也有個人的特殊風格。多年來的作畫經驗,他極少利用現場寫生,事實上民間藝術也不可能回到他童少時的模樣。但是畫花的時候,他先用毛筆勾成雛型,著色時必須和真花相對,才能稱心下手。觀眾眼中的「瓣瓣有情」,卻不知畫者耗費多少夜晚、換了多少次鮮花,才得以捕捉那一份神韻!
吳昊的長子目前在服兵役,大女兒就讀東海大學。小兒子和小女兒在國中讀書。挑了二十多年的生活重擔,隨著子女成長,慢慢輕鬆了;但是不能挽回的卻是青春。當年在防空洞裡畫畫的豪情壯志,似乎已為無情歲月和現實人生磨損。人生的最大遺憾不就是「青春不再」麼?
吳昊還是張著一雙圓而略凸的眼睛,沉默帶地坐在人群當中,任喧譁如潮浪。他看來總是帶著濃厚的出世色彩,沒有抱怨,不誇張委屈,在寂寞的時候,擁抱自我的小小天地。最近他很少用刀排遣時間了。他靦腆地笑著說:「做版畫,體力已不行啦!」
沈默執著的響馬吳昊吳昊是當年東方畫會的「八大響馬」之一,性情木訥質樸,幾十年來始終堅持著自己做人的原則與對畫事的執著。他的繪畫,表現出濃濃的鄉愁和傳統的中國風味。他說他在畫畫的過程裏,往往就能得到心靈上莫大的滿足。(光裕)
寂寞作畫,心靈卻十分充實
青春果然是喚不回來。但是他不做版畫的好處,是能夠全心全意回到最初的繪畫意欲。今天,他或許不必為購買油畫顏料畫布而踟躕不前。他的經濟中等,比以前有多餘的能力添加繪畫必需品,對他來講,這是一種安慰。他是講求安穩中求發展的人,這樣的個性,有人認為不夠積極。然而畫家還需要爭什麼?
多少年來,吳昊已經養成極豁達的心境。要平撫心中的不痛快和積壓的鄉愁,他就畫他的畫。他形容自己有一種別人無法體會的滿足,而在人生五十的開始,他計畫從童年生活的繪畫題材,慢慢走入現實社會的描寫。他不喜歡空談,在作品還沒有出現之前,他採取保留的態度。但他相信,自己不論畫什麼題材,風格還是維持。
他用了二十多年的線條,以木訥樸拙的造型訴說他的觀察和感覺,而這一條路還要繼續發展下去。當年東方畫會的「響馬」,各奔前程,或在國外找到停泊時,吳昊是堅守據地的最後支持者,當然,他也未必絕對的孤獨!
沈默執著的響馬吳昊吳昊是當年東方畫會的「八大響馬」之一,性情木訥質樸,幾十年來始終堅持著自己做人的原則與對畫事的執著。他的繪畫,表現出濃濃的鄉愁和傳統的中國風味。他說他在畫畫的過程裏,往往就能得到心靈上莫大的滿足。(光裕)
沈默執著的響馬吳昊吳昊是當年東方畫會的「八大響馬」之一,性情木訥質樸,幾十年來始終堅持著自己做人的原則與對畫事的執著。他的繪畫,表現出濃濃的鄉愁和傳統的中國風味。他說他在畫畫的過程裏,往往就能得到心靈上莫大的滿足。(光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