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生的成年禮──陽明十字軍

元宵佳節，年節的氣氛尚濃，由一手創立「陽明十字軍」的陽明大學公衛所教授周碧瑟領軍，一行三十餘人，帶著醫療儀器、器材，頂著寒風開拔來到離島金門。

正值「廈門鄉親返鄉」、忙得不可開交的金門縣長陳水在，百忙中特地撥冗與周碧瑟等一行人會面。「佩服周教授數十年如一日的關心我們這個邊緣地區的醫療！」陳水在深感醫療的重要性，「醫療做得好，縣民不會感謝縣長，但醫療做不好，縣民一定會怪縣長，」他說。

金門的醫療資源一向缺乏，後送更是一大問題。據估計，送一趟病人到台灣就醫的成本要三十幾萬。因此，提升在地的醫療水準與層次，才是根本、有效益的辦法。

縣長陳水在指出，目前金門的醫生與人口比是一比一千五百，與台北市的一比五百相去甚遠。更別提二十年前，周碧瑟帶領陽明十字軍初踏上「戰地金門」時的景況。

金門媽祖

民國六十九年時，金門縣長夫人在台灣看到各鄉鎮都在推廣子宮頸抹片檢查，於是邀請周碧瑟到金門為婦女們做子宮頸抹片篩檢。

回憶起當年，帶著四個學生、坐軍用老母雞到戰地金門服務時的辛苦，一向豪爽乾脆的周碧瑟語帶玩笑地說：「我們深怕一不小心就飛到對岸去，飛機落地時學生跟我說，老師，還好我看到的標語是『反攻大陸』，不是『解放台灣』。」

第二次陽明十字軍重返金門，是現任縣立醫院院長陳天順（當時任金門縣衛生院第一課課長）十年前到台北榮總受訓時，四處打聽「陽明十字軍」，因而再度接上線，此行十字軍受邀到金門做慢性病防治篩檢。

民國八十一年，周碧瑟獲頒金門縣榮譽公民。「這是對金門有特殊貢獻的人才有的，」金門環保局課長林福永說，金門戰地政務，出入不易，為了方便周碧瑟出入金門，特別為她申請公民證。此外他還透露，周碧瑟在金門還有一個外號叫「金門媽祖」，多年來，她帶領著陽明十字軍守護著金門人的健康。

一九九○年，金門縣已婚婦女子宮頸抹片檢查的受檢率已經高達百分之六十三，子宮頸癌的死亡率也隨之逐年下降，如今已沒有因子宮頸癌死亡的案例。

「金門人這種早期發現、早期治療的觀念，是周老師種下的，」林福永說。

隱性殺手

繼子宮頸癌抹片檢查後，慢性病防治成了陽明十字軍第二階段的主要任務。早期發現、早期治療，則是社區預防醫學的關鍵。

周碧瑟指出，糖尿病是台灣第五大死因，高血壓是第十大死因，而糖尿病、高血壓又是心臟病、腦中風的危險因子，因此，早期發現加以治療，做好第一階段、第二階段的預防，才是最有效果和效益的醫療。

民國八十年到八十四年間，陽明十字軍在金門篩檢出一千一百多名糖尿病患者，其中許多人不知道自己罹患糖尿病。

周碧瑟指出，糖尿病患者容易產生眼睛視網膜病變、腎臟病變和心臟血管方面的病變，這一趟陽明十字軍到金門的任務是，為已經篩檢出來的糖尿病患驗血、驗尿、量血壓、照心電圖和腹部超音波，並做視網膜檢查。

為此，十字軍不辭辛勞地從台灣空運來雷射治療儀器，一檢查出視網膜病變，可以立即做雷射治療。

除了針對已知的糖尿病患回檢外，這趟陽明十字軍另外一個任務是對金門金湖鎮、金寧鄉四十歲以上的民眾做糖尿病篩檢。

二月八日一大早，十字軍設在金門縣立醫院的檢查站已經人聲鼎沸。很多民眾一大早就來排隊，原來，因為必須空腹受檢，早點來做完檢查好吃早餐。

台灣來的，比較厲害！

規劃的篩檢流程依序是報到、量身高體重、問卷調查、量血壓、量心跳、抽血、測骨質密度。

「台灣來的，比較厲害，」一位七十三歲的老太太說，她特地趕早來檢查。

蓮庵村六十二歲的董麗玉七點就來了，「他們每年來檢查，我也每年都來看！」她說，自己有高血壓，都按時服藥、做運動，控制得不錯。

金湖鎮的「社區天使」呂淑瓊，一大早就到場協助，許多老人家不識字，甚至連身份證字號、家裡的電話都記不清楚，呂淑瓊一一協助詢問。

「社區天使是今年的特色，」周碧瑟說，從各村里招募來的社區天使，經過培訓，今年開始加入與十字軍共同合作，這是社區預防醫學在地化的開始。

十字軍的成員中，有第一次參加的，也有參加過兩三次的老鳥。第一次到金門的李宜蓉說，參加十字軍的目的是想早點經驗一下臨床的感覺，「學校裡面學的太學術了！」張志嘉也認為學校的課程比較理論性，很少有機會接觸民眾，藉由參加十字軍可以培養一些經驗。

「醫學院的學生可說是天之驕子，不知民間疾苦，這樣的磨練和經驗是很有幫助的，」陽明大學社區醫學研究中心計畫經理洪清慶說。

種下善緣

陽明十字軍是由周碧瑟一手創立的，但說起成軍過程、日後發展，卻是無心插柳、欲罷不能。

台大公共衛生研究所畢業的周碧瑟，第一份工作是在防癌協會推廣子宮頸抹片檢查。

民國六十六年，周碧瑟進入陽明大學（當時為陽明醫學院）擔任講師，當年陽明醫學院招收第一屆公費生，任務是必須到偏遠地區服務，學生們正苦於不知如何與基層民眾、衛生單位接觸，於是周碧瑟將防癌協會的工作與之結合，號召陽明醫學院的學生加入防癌的推廣隊伍，這支由陽明醫學院組成的防癌隊伍，第二年正式取名為「陽明十字軍」。

從防癌隊伍，跑遍台灣二十一縣市、三百○九個鄉鎮，繼而轉型到鹿谷、埔里、金門做慢性病篩檢、社區預防醫學，周碧瑟帶領陽明十字軍一路走來，看似並無計畫，事實上頗具先見之明，走來也是水到渠成。

傻瓜精神

面對越來越多的社會肯定與矚目，周碧瑟欣慰之餘，回首一路行來不禁自嘲：「陽明十字軍是傻子、瘋子加楞子的組合。」

為了點燃十字軍的使命感，早期周碧瑟幾乎將整個生命都投進去，每個晚上和學生們談理想、夢想，聊到三更半夜是常有的事。

「十字軍在陽明已經成了一種精神象徵，是服務奉獻的代名詞，」第七屆陽明十字軍、現任八里療養院社區精神科主任簡以嘉指出，早期的十字軍比較克難，自己搭車到集合地點，帶著睡袋睡鄉鎮公所，所有花費都是自費，多少都有一點傻子精神。

現任台大精神科醫師陳錫中說：「十字軍給我的是一種烙印、一種人文關懷的情操與自省能力。」他從大一開始就參與陽明十字軍，在畢業後寫給周碧瑟的信中指出，參與十字軍的過程中，有許多拓展視野和觸角的機會，「並非抹片檢查、高血壓、糖尿病給了我什麼，而是在當中我學會了謙虛與感激。」

早期的十字軍成員張介信則形容參與十字軍是醫學院學生的「通過儀式」，「一個蛻化的過程，在歷練的艱辛和任務完成的喜悅之中，培養一種情感，是對生命的尊重，對社會的一份承諾，對自己的一份擔當和責任……」

薪火相傳二十年

「最難的是找人，不到寒暑假，我都不知道十字軍人在哪裡，」周碧瑟說。然而，二十年來，不僅年年順利成軍，更打響了名號，也累積了不少成果。

多年來，陽明十字軍的調查成果，已經發表成一百多篇的相關論文報告。部分十字軍成員甚至大學還沒畢業，就已有論文發表。像現任省立桃園醫院骨科主治醫師、當年的十字軍總領隊楊南屏，在大五的時候就將「國小老師對子宮頸抹片的知識、態度與行為調查」論文報告發表在國際性的醫學雜誌上，「這是始料未及、附帶的產品，」周碧瑟笑著說。再大的困難，再多的辛苦，再耀眼的功績，在能幹而厚實的周碧瑟口中說來，都是一派輕鬆，而這一隊校園小小的十字軍，就這樣一步步完成了政府、企業都很難媲美的工作績效。

第一個十年，陽明十字軍是防癌隊伍；第二個十年，陽明十字軍走社區預防醫學路線，先後在鹿谷、埔里、金門等地做慢性病的篩檢與追蹤調查。一九九八年，陽明十字軍又開創「人權教育隊」，暑假帶領國中生辦「人權教育營」，將菸、酒、毒品、檳榔、戴安全帽……等健康權、生命權等議題與觀念，灌輸給年輕的一代。

多年來，陽明十字軍一直是個口耳相傳的「號召」，直到第二十屆，一位陽明十字軍的成員車禍過世，才正式登記成為陽明大學的社團。目前，陽明十字軍已成為陽明大學最有名的社團。

有人懷疑現今醫療環境下，十字軍存在的必要性？也有人質疑十字軍如果脫離周碧瑟的羽翼，是否就會「斷奶」？

事實上，十字軍的使命一直隨著環境、時代在轉變。而在創始者周碧瑟眼中，陽明十字軍的意義不在累積多少論文報告或世人的掌聲，而是在教育、培養公衛人才，「教育不在嘴巴上，而是在無形當中！」周碧瑟說。

誨人不倦的她，就如同好友柏楊口中「熱心的老母雞」一般，帶領陽明十字軍二十年來，依然興致勃勃。周碧瑟說，十字軍雖然已有二十年的歷史，但每年都是重新開始，因為每年都有新生加入。

或許這也是陽明十字軍不死、周碧瑟不老的原因。

期待候鳥變留鳥

在金門人的昂首企盼中，今年陽明十字軍一行人，在金門為期兩星期的篩檢服務也告一段落。擔任領隊的四年級學生楊明勳，再次肯定這趟金門之行是學生生涯中的磨練與經驗；然而，對金門人來說呢？

「陽明十字軍候鳥式的服務，感覺還是少了一些，」金門縣長陳水在指出，金門是很適合做社區醫學研究、調查的地方，而這些研究調查對縣民也有好處，因此建議周碧瑟將「社區醫學研究中心」搬到金門。

「社區醫學計畫應長久做下去，」周碧瑟也同意。她已自去年開始在金門各里招募、培訓「社區天使」，「社區天使與十字軍並肩作戰，」周碧瑟指出，未來社區天使除了能接續十字軍未完成的工作，更是社區的疾病經理人，做衛教，提醒里民就醫、吃藥等等，「將來要把棒子交給天使繼續走下去，」周碧瑟說。

p.85

師生們排除萬難、不辭勞苦地將大型醫療器材由台灣空運到金門，再搭船赴小金門，十字軍的「傻子」精神充分展現。

p.86

一手創立、帶領陽明十字軍二十年，周碧瑟說自己從未擬訂遠大的計畫，一路走來，只是隨緣、惜福。

p.87

二十年前，陽明十字軍就在台灣鄉間走透透，在子宮頸癌、慢性病防治上功不可沒。（周碧瑟提供）

p.88

這次十字軍篩檢的對象是四十歲以上的民眾，項目包括：量血壓、量心跳、抽血、測量骨質密度等。

p.89

利用先進的超音波足跟檢查儀器測量骨質密度，只要短短幾分鐘，立刻可以得知結果，金門民眾對十字軍信心十足。

p.90

十字軍成員在金門縣立醫院門口合照留念，前排由右至左分別為：金門縣衛生局長陳水湖、周碧瑟、洪清慶、縣立醫院院長陳天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