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韓愈的〈論佛骨表〉,偏執激烈的言詞貫穿全文。韓愈認為許多事佛虔誠的帝王反而早夭亡國,「事佛求福,乃更得禍。」建議唐憲宗最好將佛骨「投諸水火,永絕根本。」甚至在〈原道〉一文的結語指出:不禁止佛道,就不能傳聖人之道,最好叫僧尼、道士全還俗,佛經道書都燒毀,寺廟改成民房,那樣或許可以養活弱勢的鰥寡孤獨者。
敬鬼神而遠之
對於韓愈何以如此激烈反對佛、道,「那是他生命的基底特質,」本身是禪宗修行者的佛光人文社會學院藝術學研究所所長林谷芳指出,不僅是韓愈,從魏晉佛教傳入中國後,儒者認為這來自外邦、無君無父的佛教,破壞了中國的倫常,群起加以反對,韓愈又是一個官員,自有其憂心之處。台灣大學中文學系教授柯慶明認為,韓愈之所以辟佛、道,得回到他的時代來看。韓愈出生於唐代宗大曆三年(西元七六八年)的中唐時代,當時佛、道信仰儼然社會主流,和尚與道士備受禮遇,不僅與帝王貴族一般,擁有許多特權,許多僧道甚至佔有大片田產,又不需納稅。作為一個政府官員的韓愈,見政府財政出現危機,而帝王又大事鋪張奉迎佛指。滿朝百官與民間百姓不惜「解衣散財,斷臂鬻身。」於是,在一片供養佛骨的大潮流中,韓愈大聲疾呼地反對佛教,「這需要很大勇氣的,」柯慶明指出。
人間的學問
唐代曾經是一個佛學盛世,有著氣度恢弘的大格局。然而,中唐以後,亂象紛起,「像韓愈這樣反佛道的儒者,自然要大大反對迎鬼神的事,」林谷芳表示。
身處安史亂後,又遭藩鎮割據,土蕃及回紇等外邦屢次侵擾,韓愈並不認為超脫世外的佛教能夠拯救百姓。實際上,他還是個親上戰場,參加平淮西戰役的功臣。「站在官員的立場,韓愈是在發生問題的時候,秉著救弊的胸懷,提出他的解答,」柯慶明表示。站在社會、經濟、政治的立場來看,韓愈提出一套實際解決方法。他在〈原道〉一文中闡述:「聖人之道,相生養之道也。」也就是從世外空談回歸到最基本的現世生活,經世致用的道理。韓愈心中的道,包括仁義道德,包括君臣父子的綱倫,更包括涉及百姓一切日用的生活問題。柯慶明認為韓愈是介於孟子與國父之間,一個以國家百姓出發的學者。
古文新世界
不同於南北朝文人著重引經據典的對仗功夫,韓愈從經典走出,自中下階層出發,將俚俗事物,寫成十分藝術性的美文,並且寓含國家修齊治平的大思想。例如他寫〈圬者王承福傳〉,藉著泥水匠的生活觀察,發現怠惰工作者,即使擁有華屋美廈,終究富貴難守的旨趣。
「韓愈以栩栩如生的描寫,創造出一種既能表達個人情志,卻又包含豐富經驗的文體,那是一種『經驗』的解放,開啟了中國文學的新時代,」柯慶明指出。韓愈所倡導的古文運動,影響不僅於唐代,甚至清末的曾國藩、胡適都深受影響,使得中國文化自此以散文為文學主流,無怪乎蘇東坡要稱他「文起八代之衰」。
包括之後的宋詩,也因為韓愈而跳脫唐詩的秀美、雄渾與瀟灑,將不美的事物寫入詩中,對景象加以分析、推理,形成一種怪誕、滑稽的趣味,猶如現代詩一般。柯慶明不禁讚嘆:「韓愈實在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人,他讓文學的道路變得寬廣,將普通經驗化為藝術經驗。他不僅是一個重要的文學運動家,也是一個優秀的文學家。」
對於幼年就失去父母、哥哥,由嫂嫂獨力養大的韓愈,年輕時考運不佳,十九歲到長安求進士,考了四次才上榜。加上直言不諱的個性,當官時還被貶三次。若以世俗的功名利祿來看,韓愈並非一個成功者。
然而他勇於開拓新的文體,在被貶為潮州刺史時,依然將彩色的人生帶到偏遠的南蠻之地,在在顯示了他超越功名之外,維護生命美好價值的性格,這或許更是值得現代學子為他獻上一柱清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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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仕途不佳,韓愈對潮州文教的開展,使他由廣東潮州到台灣屏東,永享香煙膜拜。(版畫製作黃紫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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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有客家建築特色的昌黎祠,曾經是六堆地區重要的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