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年前,趙耀東初任經濟部長。在就職的記者會上,他急急地呼籲:「我們一定要加速經濟升級,現在不做,十年後就完了。台灣的經濟要到世界上去,我們一定要玩國際遊戲(Play the international game)。」
要「玩國際遊戲」,如今已成國人的共識。成衣界的代表到法國瞭解最新流行趨勢,早就不是新鮮事;鞋業公會定期派員到義大利學習最新技術;宏碁電腦、普騰電視、肯尼士網球拍等企業在美國、歐洲報刊登廣告,以建立品牌形象;大貿易商在國外多設分站,以利蒐集商情……;攤開報紙,則隨處可見討論降低關稅、開放進口,及如何走向「自由化、國際化」的文章。
可是,當今年四月中美菸酒談判進行時,對開放美國菸酒進口的數量、定價及能否刊登廣告等,卻引起輿論的熱烈討論。不少論點是「根本不該開放洋菸酒進口」,或「應限制數量,不准刊登廣告」等。
菸酒談判的事還未了,一位我方代表官員已覺得吃不消:「壓力好大,動不動就會被指為『喪權辱國,割地賠款』。」

過剩的稻米,曾在國際市場引發一場中美「稻米戰爭」。(鄭元慶攝)(鄭元慶攝)
一樣逆差,兩樣心情
再看另一個例子:
每年舉行的中美貿易談判,目的是改善中美間鉅額的貿易逆差。因此,美方會要求我們對美國商品開放市場、或提出我國產品銷美的限制,如果對談判結果不滿意,就使出殺手鐧——要取消我國產品在美所享的關稅優惠。
對美方的「高姿態」,有些國人不以為然。一位學者曾批評,我國對美所以有百多億美元的貿易順差,主要原因是我們的產品在美國市場有競爭力,或是價格低廉、或是品質不差,我們把這樣的產品提供給美國廣大的消費者,美國應該感激我們才對。
這話說來也有幾分道理。可是,在事情到了自己頭上,想法可就不一樣了。
我國與日本的情況剛好反了過來,年年有貿易逆差,去年金額已達廿多億美元。
民國七十一年時,對日逆差因日方「無改善誠意」,經濟部一度宣佈禁止一千五百多項日貨進口。到現在,對日逆差仍是許多人痛恨的問題。
「為什麼我們對美順差,人家應該感激我們;而日本產品被我國消費者接受,他們就應該想法改善這種情形?」我國駐美代表錢復對國人的「雙重標準」提出疑問。

「麥當勞」會造成文化侵略嗎?(鄭元慶攝)(鄭元慶攝)
從「蠅量級」到「重量級」
既然大家都已認定「國際化、自由化」是我國經濟必走的路徑,為什麼在真正觸及開放市場的現實時,會有相左的意見?既然也已認定要「玩國際遊戲」,為什麼對事的看法又持雙重標準?「理想」與「現實」真是那麼不一致嗎?
傳播學者徐佳士認為,這些迷惑,主要來自我們在國際社會中角色的轉變。
他指出:過去卅多年來,我們由一個低度開發國家默默發展經濟,在國際社會扮演著有限的角色;已開發國家如美國,也對這個「經濟兒童」多加援助與優惠。
然而一夕之間,那些高度開發的國家突然驚覺:這個孩子長大了,甚至有的地方比他們表現得還好,所以不再拿我們當小孩看待,而把國際社會的「成人規範」加到我們身上。
「有點像拳賽,以前我們在蠅量級,現在則被訂在重量級」,徐佳士這麼比喻。

對日逆差,同樣困擾著我國。(簡永彬攝)(簡永彬攝)
形勢比人強
可是國人的認知卻有點距離。一位企業界人士指出:「我們是開發中國家啊,當然應該享有美國為開發中國家提供的關稅優惠;有些產業基礎還沒紮穩,一開放進口就沒活路了,當然需要保護;日本也是先進國家,還來『吃』我們,當然不應該。」
這一連串的「當然」,反映了許多國人的想法。
「可是,形勢比人強啊」,中華經濟研究院副院長于宗先指出:「我們和先進國家的確還有段距離,但我國的外貿依存度高,像去年的進出口總值達國民生產毛額的百分之九十八;市場是別人的,我們希望人家把大門打開,讓我們的產品進去,就不能不顧別人對我們的看法與要求。」
從既得利益的喪失來看,成長的滋味確實苦澀。但于宗先強調:「我們要有心理準備,關稅、非關稅障礙這些有助於經濟早期成長的『奶瓶』,遲早會一步步拿掉。這樣也才能真正培養出做國際生意的企業,及具世界觀的國民。」
「公平」第一
即使有心以「世界觀」的心態處理對外貿易,也未必人人搞得清楚該如何做。在處理國際事務時,有沒有一些基本的「遊戲規則」呢?
「公平」應是最基本的原則。美國近年對我國貿易諸多抱怨,所持的理由之一就是我們「不夠公平」。
以開放美國菸酒進口來說,有人振振有辭地表示:「我不是反對進口,只是菸酒有害國民健康,應該算不受歡迎的舶來品。」
這種說法似乎講不通——若說菸酒有害,我國自己也生產,為什麼只有進口貨才是「禍害」?
「如果國內不產菸酒,甚至禁菸禁酒,我們當然就不能答應讓洋菸酒進口;」聯鼎法律事務所負責人丁懋松說:「公平的意義,就是平等地相對待。做一個國際社會的成員,我們把自己有競爭力的產品賣出去,也必須接受別人把他有競爭力的產品賣進來。但賣的方式,得遵守我們的規定,像洋菸酒可不可以作廣告的問題,應該沿用國產菸酒的規定。」
「一視同仁」的精神,也適用在外商來台投資案上。
前一陣子引起軒然大波的杜邦公司二氧化鈦廠設廠計畫,有人認為是先進國家把汙染輸到我國來。
「保護國內的環境品質是對的,不過不應流於情緒化」,台大國貿系教授邊裕淵認為,政府應該訂定一套汙染的防治標準,無論本國、外國的工廠,都必須合於規定,「不要有歧視待遇」,她說。
關起門來,沒有人會贏
這個標準,侯家駒認為應該訂在國際平均的程度,大約和美國差不多。
「我們現在還是開發中國家,不能訂一個世界最嚴格的標準,那不但別人不敢來投資,我們自己的廠商也負荷不了,又怎麼和別人競爭呢?」他表示。
我國的國民所得為三千一百美元,與所得動輒上萬美元的先進國家,還有相當差距。因此,「如果一切都要求我們比照先進國家,也不公平;」經濟部一位官員說:「享受美國優惠關稅的項目,我們可能一項項『畢業』,國內市場的開放,也得從降低關稅著手,一步步來。」
「開放市場」是在「公平」的原則下,演繹出來的另一條國際遊戲規則——別的國家對你開放市場,你當然得同等回報,否則大家都關起門來,國際遊戲就玩不成了。
這個規則卻受到前幾年因景氣持續低迷而興起的保護主義挑戰。提倡自由貿易最力的美國總統雷根對此憂心忡忡,他曾說:「如果因為保護主義,使全球的經濟成長受到影響,那麼我們都會成為受害者,沒有人會贏。」
稻米戰爭
除了「公平」、「開放市場」外,國際社會的成員還有一項義務——維護國際市場的產銷秩序。具體的說,就是不能用傾銷(產品以低於國內的價格,銷到國外)的手段,去打擊其他國家的經濟。
去年我們和美國爆發了一場「稻米戰爭」。我國由於稻米生產過剩,為減輕倉庫壓力,便以低於國內的價格賣到東南亞。
在我們看來,這純粹是我國和東南亞之間的貿易行為,即使免費奉送,也是我們的自由。可是美國卻出面干涉,他們認為,我國政府補貼出口的「傾銷」行為,使美國農民在東南亞市場,遭到立足點不公平的競爭。
其實,補貼出口的行為在國際社會中隨時可以舉出一大堆例子。美國自己也補貼小麥價格,輸到蘇俄。美國抗議能生效,主要是中美因貿易逆差問題,在一九七九年簽定一個稻米協定,協定中很多條款對我們有利,所以我們也在稻米輸出這項上讓了步。
放大鏡與凹透鏡
「就最基本的公平原則來說,如果我方沒有被美國抓住『補貼出口』的小辮子,美方就不應干涉我們的稻米輸出;」一位經濟學家說:「假若我們的稻米在東南亞有競爭力卻不能賣給他們,將迫使他們花較多錢而買到較不中意的東西。逆差是兩國間的事,不該損害第三國利益。」
其實,「所有的規則,說來不過一句話」,侯家駒說:「設身處地想想,如果外國對我們這樣,我們樂不樂意接受?」
這也正如錢復代表呼籲的:「大家看東西,不能把對我們有損的,用放大鏡看;有利的用凹透鏡看,變小了,或戴墨鏡,根本不去看。胸襟要寬,不能老站在自己角度看事情。」
中國菜「文化侵略」?
還有個例子,也是雖然接受世界觀,心理卻不知如何調適。
像麥當勞在國內風靡,許多人憂心忡忡地認為這是一種文化侵略。
「我們在紐約一個地方就開了幾千家中國餐館,美國也沒有抗議我們改變他的文化呀!」侯家駒說。
徐佳士則認為,科技進步使得文化產品的國界模糊起來,很難用海關、高稅來保護。所以真要防止文化侵略,「應該把自己的文化弄得強固一點。」
他認為我們也不必過於擔心外來文化。「我們從外來文化得到了很多好處,像民主、自由的觀念。問題是,我們是不是在放棄自己的文化」,徐佳士指出:「如果我們的文化夠鞏固,我們就能以更開闊的世界觀,來迎接外來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