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辦案,面對陌生的血腥暴力、黑金掛鉤,她們可有懼色?又有什麼甘苦譚?
去年十二月上旬,突來的寒流凍得街頭一片冷清,不過位於土城的板橋地方法院,卻一連三天門庭若市。原來屏東縣長伍澤元涉入的「四汴頭工程貪瀆案」進行最後的開庭辯論,媒體紛紛趕來湊熱鬧。「法官對縣長」本就頗有看頭,何況這位法官大人不但是位「查某人」,而且前次開庭時,還當庭收押縣長,引起各方震驚!
女青天,大執法!
開庭時刻到了,法警喝令一聲「起立」,只見留著清湯掛麵頭,戴著眼鏡,五官十分秀氣的合議庭長黃瑞華腳步俐落地,率領著另二名合議法官、書記官走了進來。黃瑞華才剛坐定便一一點起名來,二十多名男性被告和關係人應聲出列,恭謹地站成一排,等候訊問。在應答間,黃瑞華沈穩嚴謹,只有那高八度嬌嫩尖細的嗓音,才在無意間凸顯出她的女性身分。
法官收押縣長,是司法界難得的大手筆,依稀讓人回想起五年前偵查「華隆股票案」而威名大噪的「忍者桂」許阿桂檢察官。許阿桂因病退休後,此次黃瑞華繼起,又被媒體譽為「司法女藍波」。
黃瑞華之外,翻開報紙,近來最受全國矚目的兩件重大命案──奪走八條人命的桃園縣長劉邦友官邸血案,以及民進黨婦女部主任彭婉如失蹤遇害命案,負責偵辦的,不約而同都是女檢察官。
在劉邦友命案──這樁國內治安史上最殘酷的凶殺案中,擔任指揮偵察重擔的朱富美檢察官,是全國九十八位女性一審檢察官中唯一的「主任檢察官」;她受命偵辦後立即成為記者的追逐焦點。目前雖然案情陷於膠著,但同業提起她,仍要豎起大拇指。而高雄地檢署陳美燕檢察官一襲長裙,在薄暮中趕赴現場鑑識的照片豋上報紙頭版後,也引起驚嘆。
女性司法官(包括檢察官及法官)密集曝光,許多民眾不免詫異,怎麼不知不覺中,「查某判官」已經到處充斥?
考試門檻,女性佔優勢
攤開數據,截至去年十一月底,法務部轄下的檢察官體系,五百八十位檢察官中,女性有一百十二位,將近二成;而目前司法院體系所轄的一千多名法官中,女性比例更高,占了二成五。
展望未來,「女性司法官的比例只會提高不會下降,」法務部司法官訓練所所長曾有田以「直逼男性」來形容司法界女性大軍揮進的新情勢。比起二十多年前,司法訓練所女性是「萬綠叢中數點紅」、甚至還有清一色男性的「和尚期」,近幾年來女性考上司法官的比例,則高達四成左右。
為什麼女性司法官大增?曾有田指出,法治時代,從事業、婚姻到鄰里相處,處處需要法律保障,加上許多出身「法律人」的政界人物具有標竿作用,因此大學法律系從幾年前的冷門科系搖身一變,成為丁類組的第一志願,而目前司法官的考試方法又以筆試分數為主。兩種高門檻的考試加起來,顯然對「會念書」的女生有利;何況男生還有「當完兩年兵,法條都忘光光了!」的困擾。
「未來男司法官需要保障名額!」法務部一位官員玩笑中透著認真地表示。
目前我國的情況,大學畢業考上司法官後,還要受訓十八個月,包括半年的實務講習,像是相驗屍體的法醫常識、偵辦經濟犯罪的查帳技巧等大學裡學不到的課程;接著是為期十個月的實習,也就是到各個地方法院和地檢署去當學徒;最後再按照成績,統一分發。
分發時,由於檢察官只管刑事案件的偵辦,而法院卻兼具民事庭和刑事庭的審理,需要雙倍的人力,因此學員按照成績,每三人為一組,原則上前兩名為法官,第三名為檢察官。
雖是一同錄取,一同受訓,但對女學員來說,分發後,院、檢分途,命運即迥然不同。
新科檢座,痛哭流涕?!
「女生都偏好當法官,不希望分到地檢署,」曾有田觀察。對將來要承擔「顧家」重任的女性來說,法官工作較靜態,除了每周固定兩、三天的開庭「聽訟」外,其餘時間就在辦公室閱卷、寫判決書;雖然下班後還常常得拎著一大包卷宗回去挑燈夜戰,但畢竟可以正常上下班。
再說,我國法律上,檢察官是偵查主體,握有「偵查權」,可以對嫌犯進行電話監聽、搜索、拘捕、收押等等,權限很大。當上檢察官,就意味著要率領警(內政部警政署警察系統)、調(法務部調查局調查員)人員,在第一線「指揮辦案」、打擊犯罪。
「女生怕跟警察打交道,怕跟犯罪邊緣、三教九流的人物接觸、怕三更半夜去驗屍,更怕到凶殺現場去勘驗,」聲音柔細、高-甜美的蔡碧玉檢察官,已有十多年的辦案經驗。她指出,許多受訓女生一聽到自己分到檢察官,會忍不住當場「痛哭流涕」,當年的她正是如此。
怕歸怕,蔡碧玉回想起第一次獨力出外勤勘驗的情況,仍然相當自豪。那是一次「疑為他殺」的火燒車案件,在郊區產業道路上被發現時,駕駛人已經全身焦黑,死在駕駛座上。僵直的屍體略呈腐爛,搬動不易,加上命案最重要的是要保留現場,因此警方按兵不動,靜待檢察官到場。
每個傷口都在指控吶喊!
「事後據在場的刑事組長告訴我,當他看到跨出車門的,竟是個嬌滴滴的小女生時,簡直呆了,」蔡碧玉回憶,為了避免嚇到女檢座,這位組長特別跑步向前,請檢座不必過去,等法醫和警方都「處理好了」,再向她報告。
不過或許是好強、也是責任感驅使吧,蔡碧玉婉拒了組長的好意。「我知道,如果當時我退縮了,將來就不必談什麼率領刑警、指揮辦案,我的專業形象和專業信譽,也就此折損了。」於是她硬忍著死者的慘狀和腐臭,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地,看著法醫翻弄,同時仔細記下疑點,再一一請教法醫。
「其實到臨頭,看著屍體,妳只會想,他怎麼會這樣?事情是怎麼發生的?至於自己舒不舒服,早就顧不得了,」她說。
蔡碧玉堅信,「受害人無言的冤屈,只有透過檢察官的口,替他申訴」,而刑案現場仔細的鑑識(詳查傷口、現場足跡、縱火痕跡等等)與採證(採取指紋、毛髮、體液、可疑物品等等),絕對是破案的關鍵所繫,檢察官第一次到現場時若稍有輕忽,日後免不了要跳腳悔恨。
也就從這突破心理障礙的第一次開始,以後任何案件都難不倒蔡碧玉。甚至許多男檢察官驗屍時要帶去辟邪的白衣神咒、金剛經、艾草等等,她也一律不用。由於自己的「過來人」經歷,其後蔡碧玉在司法官訓練所當導師時,還特別鼓勵女學員,不要怕當檢察官。
「其實很多困難,認為女性天生膽小、體力差、推理能力不好、對犯罪世界多麼隔閡等等,都是『刻板印象』加上『自己嚇自己』,一旦去做,才發現並沒有那麼難,」在司法界服務十年,又轉業律師的前國大代表蔡明華指出,人的潛力是無限的,只看妳有沒有心做好。
命案和重大車禍,現場勘驗都不容拖延;凌晨深夜,女檢察官照樣一通電話立即出動。圖中一襲長裙,站在最右側觀察法醫驗屍的,就是彭婉如命案中的檢察官陳美燕。(王大可攝)(王大可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