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個月，中南部醫院相繼發生急診護士自殺，小護士吊著點滴累趴還得上班、不久竟因罹癌不幸過世的新聞；護理師感嘆，工作環境惡化，辛苦工作所得竟不如賣章魚燒！

台中榮總有近40名約聘護士集體領辭職申請書，以表達對低酬超時的抗議。

南丁格爾「血汗」事件叢生，讓執掌醫療的相關單位，及享受健保果實的大眾，都不能再蒙著眼睛不聞不問，天使怎麼了？天使受傷誰來救？

繁忙、吃重、高壓，常讓護理新手「現實休克」，第一年的離職率就過半。

基層護理產業工會發起人梁秀眉表示，開刀房時間長、壓力大、器械又多，身為新手的護士明顯適應不良。

「這些事件都並非個案，」在醫院擔任臨床指導老師的梁秀眉說，近半年來已經有七、八名護士「工殤」了。

「都說燃燒自己照亮別人，但燒完自己要如何照亮別人？」台大護理部主任黃璉華感慨地問。

隨著社會人口老化、急重症增加，醫療照護需求日殷，但近年國內醫療照顧人力卻不增反減，天使肩膀上的重擔已沈重到難以負荷，白衣天使累了，一個個想遠走高飛，另覓他枝。

療傷止痛的「小護士」形象已深植人心。但超時、低薪的工作型態，讓以救人為職志的小護士，不願意無止境地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社會必須正視護士荒的問題。

護理人力短缺的原因複雜，但其實環環相扣。

根據統計，台灣目前領有護理師證照者有23萬1,217人，但真正在崗位上執業者只有13萬6,379人，還不到六成。

流失的四成人力（約十萬人），究竟到哪裡去了？

護理師護士公會全國聯合會（護師公會）理事長盧美秀指出，近年舉凡醫美、保險、保健食品、導遊、空姐等行業，都相當歡迎具有護理技能的人才投入，讓許多領有護理師執照者，選擇另謀他職。

今年3月，護師公會針對全國醫療院所護理人力缺額調查顯示，招募不到護理人員的醫院高達九成，各醫院平均缺額7.2%，依此推估，全國護理人員缺額總數達七千多人。

護理人力已明顯不足，令人驚訝的是，由於住院醫師人力不足，資深護理師還得去承擔住院醫師的工作，更加劇護理人員的負擔。

盧美秀指出，醫師的工作不可替代，但有些則得由資深護理人員來輔助。《護理人員法》24條規範護理人員的業務包括「醫療輔助行為」，其功能等同於實習醫師，醫師只要開一個處方，護理師就可以去執行，例如，外科醫師在開刀時，可由專科護理師先替代巡房，掌握病人病情。

目前已上完160小時課程、實習滿6個月、並考取專科護理師證書的有2,914位，尚未考取證照、也在做住院醫師工作的（資深護理師）有三千多位，合計就有六千多位資深護理人員在做住院醫師的工作。

此外，也有護理師轉任追蹤病人的「個案管理師」，若再加上請育嬰假等，黃璉華以台大護理部為例，估算約損失10%的護理人力。

黃璉華表示，醫師培訓有總量管制，每年自醫學院畢業的新進醫師就是1,300人。「現在醫師人力不足，由護理人力來補，但護理人力短缺，誰來補？」

繁忙、吃重、高壓，常讓護理新手「現實休克」，第一年的離職率就過半。

資深護理師的「隱性離職」影響深遠，不僅出缺待補，甚至還牽動了新進護理人力的去留。

「護理師嚴重斷層，資深那一塊沒有了，」盧美秀表示，新進人員要有人帶，現在多由只有二、三年經驗的護士來帶，但她們本身工作都還不熟練，還要兼顧新人，弄得手忙腳亂；而新人在欠缺經驗指導下，適應上也會困難重重。

根據護師公會的統計，護理新手第一年的離職率高達58%。

「新人留不住，醫院不斷在培訓新人，大家都很辛苦。」黃璉華表示，7年前台大新進護理人員第一年離職率高達24%，於是他們開始加強輔導，並由資深人員一對一帶領，幾年下來，離職率才降到16.6%。

「醫院的環境複雜，要面對醫生、病人、家屬、還有同事，要很快掌握細微的細節，很不容易。」梁秀眉說，20年前她進入醫院工作時，要求比較合理，第一個星期先照顧一位病人，第二個星期增為2名，循序漸進，慢慢上軌道。但現在醫療院所勞動條件緊縮，新手一個星期就要上線，一次得照顧十幾個病人，只有一個學姐幫你盯著，但學姐自己也要工作，難免心煩氣躁，兩人的壓力都很大。

病人如何照顧病人？在屬於南丁格爾的護師節，白衣天使走上街頭抗議，忽日忽夜的畸形班表讓他們生理時鐘紊亂、不得休息。

一位實習護士曾投書指稱，自己每天超時工作，登記病人今天吃了什麼、上過幾次廁所、喝了多少水，但一整天工作下來，卻不知道自己是否吃了飯、上了廁所，以致於胃痛、泌尿道感染等問題纏身，自己也成了病人。

一直以來，衛生署醫院評鑑標準只規定白班的「護病比」，各醫院為符合白班1：8～11的護病比例，在人力不足之下，更加壓縮夜班、大夜班的人力。

根據調查，國內一般病房護理人員照顧病人數，白班約5～13人，小夜班為6～18人，大夜班更增加到7～20人。其辛苦程度與美、澳等國白班照顧4～5人，晚班4～6人，大夜班8～10人的護病比相較，差距一目了然。

2011年醫改會開放「血汗醫院爆料專線」，不少白衣天使藉機吐露心聲。在醫院各式各樣血汗「奧步」中，最令護理人員詬病的，是護士有假卻沒時間休、醫院以時薪買回「累積休假」的雙重剝削。

梁秀眉表示，表面上護病比看似合乎比例，但護理人員就是沒辦法休假，因此除了看護病比之外，還要看班表是否合理。

白班、夜班、大夜班三班制是護理工作不可避免的無奈處境，只是人力捉襟見肘，班表「忽藍（白班）忽紅（夜班）」，出現不合常理的「花花班」，護理人員根本不能好好休息，生理時鐘也跟著大亂，非常辛苦。

護理人員超時工作，損害的不只是自己的健康，還影響醫療品質和病人權益。

臨床指導老師梁秀眉指出，曾有學生夢到自己沒能在黃金救援時間救回的病患，讓她痛苦不已、心生愧疚而離職。

病人如何照顧病人？在屬於南丁格爾的護師節，白衣天使走上街頭抗議，忽日忽夜的畸形班表讓他們生理時鐘紊亂、不得休息。

2002年美國賓州大學的研究顯示，一名護士照顧4位病人最安全，如果是5位病人，30天內的死亡風險就會增加7%；若增為6位病人，死亡風險上升14%，病人數到8位時，死亡風險更會驟增31%。

台灣的研究（2009年）則顯示，每100床增加一位護理人員，病人死亡人數就會減少17.77%，感染減少16.69%，休克減少12.1%，病患跌倒次數減少10.83%，管線滑脫減少9.98%……，可見護理人力增加，醫療成本卻反而降低。

高損耗率導致護理人員的職涯生命平均只有6～7年，對於投入龐大資源的護理教育來說，是一大損耗。

要留住護理人力，就必須設身處地為他們設想。黃璉華指出，台大醫院為留住資深護理人員，從民國89年開始實施50歲以上護理人員不用輪大夜班的制度。

此外，為鼓勵年輕護士包夜班，只要是包班（一個月15天以上），夜班津貼從小夜300元、大夜500元，增加為小夜500元、大夜700元。「只要輪夜班的機會降低，就能留住家有小孩的護理人力。」

至於沒有能力「挽留」護理師的醫院，有些則以薪資較低廉的實習護士或免費的在校實習護生來補充人力不足。

「我自己在帶實習生，很清楚實習護生就是醫院裡的免費人力，」梁秀眉指出，護理學生實習8～10個月不但沒有薪資，還要繳實習費給醫院，甚至有醫院還要學生自己帶衛生紙，不能使用醫院的資源。

但這些學生卻是醫院裡很重要的照顧人力，一個病房只要有護生實習，護士的工作壓力就能減輕。梁秀眉以其所在的精神科病房為例指出，100床慢性病人，從白班、小夜到大夜都只有2名護士人力，其餘工作都由兩個學校的實習生分擔，每個學校6～8位實習生，加起來十幾個人力，可幫忙護士跟病人互動，替病人解悶，減低病人的暴力傾向。

病人如何照顧病人？在屬於南丁格爾的護師節，白衣天使走上街頭抗議，忽日忽夜的畸形班表讓他們生理時鐘紊亂、不得休息。

必須深究的是，護理工作錢少事多壓力大，到底是被院方壓榨，還是健保制度造成的？

台灣醫療改革基金會研發組研究員張雅婷指出，健保總額平均每年成長3%，各財團法人醫學中心平均醫務獲利率，從2005年的-0.4%，攀升到3～4%（2008～2009年），但人事費用占成本比例卻不升反降。

護理師護士公會全國聯合會理事長盧美秀指出，目前健保每年給付西醫的總額約為3,000億元，其中住院護理費的給付金額為200億元，以服務於醫療院所9萬5,000名護理人員試算，平均每人每月只有1萬7,500元，遠低於一般護理人員的實際薪資。醫院因此有「聘越多護理人員貼越多錢」的錯誤認知。

為此，護師公會極力爭取明年上路的二代健保要足額給付護理費用。「給付增加，護理師的薪資不見得就會增加，但爭取到足額健保費後，醫院就沒有藉口推託了，」盧美秀說。

為了留住護理人員，進而吸引更多畢業生願意投入，醫院紛紛祭出調薪方案。

台大醫院自今年3月起為院聘（約聘）新進護理人員加薪3,100元，新進護理師的薪資約為4萬6,000元，與公職護理人員的差距縮小為一萬元。

黃璉華日前發現台大護理師的薪資竟比物理治療師、職能治療師、呼吸治療師等醫事人員少3,100元，於是向院長爭取調薪，院長立刻同意。「因為薪資有競爭力，今年招募的情況不錯，應屆畢業生招了318人。」

彰化秀傳醫院也在護師節前夕宣布一舉調薪20%，調薪之後，護理人員平均薪資達4萬5,000元，消息一出，應徵信函如雪片般飛來，立刻占足先機。

人口老化，醫護需求增加，但護理人力卻不增反減，全台缺額已達七千多人，解決護理人力荒已刻不容緩。

除了辛苦工作有份合理的酬勞，白衣天使的犧牲奉獻，更需要獲得尊重。

盧美秀指出，護理工作的專業價值需要被尊重，找回失落已久的護理尊嚴，人才回流的機會更大！

台大護理部主任黃璉華認為，護理尊嚴從正名開始。醫院裡所有醫事人員都叫「師」，一共14種，卻只有護理人員被稱為「護士」、「護士小姐」。

「有些病人與家屬對護理師頤指氣使，護理人員被使喚來、使喚去，舉凡開燈、關燈、抓癢、找鞋都叫你，將醫療專才當家僕使喚，叫護理人員怎不灰心喪志。」

為了提升護理人員的地位，黃璉華在台大推行「叫我護理師」運動，擔任台灣護理學會理事長期間，更大力地推展到全國各醫院。

「這個稱呼有很大的意義，」黃璉華說，被稱為護理師，感覺被尊重，相對的，護理師也要提供護理專業服務。

太多雜務讓白衣天使個個忙得像「戰鬥陀螺」一般，但其實真正服務病人的護理時間只占3成，其餘時間多耗費在紀錄與評鑑資料登錄（24.25%）、準備（12.68%）與交班（8.42%）等行政工作上。

盧美秀表示，護理人員最花時間的就是文書作業，護士交班後還要寫紀錄，作為評鑑參考，更因醫療糾紛很多，做些什麼都要寫清楚。

而醫院評鑑又多如牛毛，像母嬰親善認證、急重症認證、專科感染管制認證、癌症控管認證等等，應該彙整起來，不要讓護士每天為資料紀錄浪費無謂精力。

甚至有些醫院還要護士分擔設備、儀器叫修等公務，以及清潔打掃、鋪床等工作。

如何讓護理師只做護理專業工作？台大護理部主任黃璉華建議，可以借鏡國外的複合式護理照護模式。

以美國為例，美國有3個層級，RN（註冊護士）、LPN（實習護士）、護佐，各司其職，但台灣的情況則是護理師全部一手包，未來我們也應該朝「混搭」的「複合式護理照顧模式」發展，將病人生活照顧部分由照顧服務員或護佐來分擔，讓護理師回歸護理專業。

勞委會宣布，民國103年起，包括目前仍適用責任制的手術室、急診室、加護病房、產房等單位，醫護人員都要回歸正常工時。屆時，護理人力缺額能否補足？已出走的天使會不會回心轉意？仍有待觀察。

盧美秀指出，今年底衛生署醫事處就會訂出合理的3班護病比，「我們不敢要求一開始就跟日本一樣1：7，但以此為最終目標。」

「改善勞動條件是最有效的解方，」盧美秀指出，澳洲的維多利亞郡，制訂3班護病比後，護理學校招生率激增25%，而且在短短一、二年內就有幾千名護理人員回流。醫院的經營績效也因為照顧得好，病患住院天數縮短，感染率變低，醫院獲利也沒有減少。

2004年，美國加州開始實施安全護病比──白班1：4～5、夜班1：6～7，不僅很快回流三萬多名護士，招生也容易多了。

從國外經驗來看，護理人力荒並非無解，只要給予合理的報償與應有的尊重，象徵純潔、溫暖的護理人員，永遠是守護病人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