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為什麼這麼尊師?中國的「師道」指的究竟為何?為什麼流傳兩千年而不輟?
在舊式的中國家庭裡,廳堂正央往往高懸著「天地君親師」的長褂,褂前一爐香,恭奉之意不待言表。
中正大學歷史研究所教授龔鵬程指出,「天地君親師」在中國社會象徵一個人生命開展的要素。「天地」提供了人自然生命,「君」象徵人賴以生存的國家社會,「親」是血緣來源,「師」則擔任開啟文化生命的重責大任。
「在文化傳承的觀點上,『師』等於是另一個父母,人要尊師,就如同人要愛國、孝親一樣,是天經地義的倫理」,龔鵬程說。不過這個倫理和其他四倫不同的是,「教師是可以被選擇的。」
以信念結合
現今許多老師感嘆「師道蕩然」,然而回到過去的時空,「師道就是『師師、生生』,也就是『為師之道』和『為生之道』」,民俗音樂學者林谷芳說,現在許多老師都將焦點放在學生待師之道的變遷上,其實教師本身的角色也已經脫離傳統了。「今天的教育是知識分工,過去的教育是講仁恕禮義的『全人教育』,老師是要以身作則的。」
中國典籍對「師」的定義很廣。《禮記》說:「師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諸德者也。」《論語》中說,「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中國社會把「師」當成知識與道德的實踐者,而學生來學的不只是知識,更往往是這份實踐精神。
從另外一個角度而言,「過去的學生也是社會菁英」,彰化師大校長陳倬民指出,孔子雖然號稱提倡平民教育、有教無類,但事實上會登門的學生基本上都有強烈的學習意願,應該算是人群中頗有自覺意識的人物。
老師以道德文章立於世,學生因為仰望老師信念風骨前來學習,形成中國歷史上最優美的師生關係,而師生由於相處時間多,有的甚至住在一起,老師對每個學生的性格有機會深入了解,也能因材施教,讓學生感覺如沐春風,在每日生活中,人格教育自然落實。
「學生對老師的人格實踐看在眼裡,自然心悅誠服,想要親近」,建築學者、「德簡書院」主持人王鎮華說,過去學生也稱「弟子」(亦弟亦子),老師也稱「師父」(亦師亦父),師生都已經「擬親人」了。因而「有事弟子服其勞」,幫老師倒痰盂等事情都是自然流露。
中國歷史上,「書院」便是這種師生關係的典型。書院的主持人叫「山長」,以道德學問號召辦學,吸引理念相同的學生。
根據大陸文化史學者余秋雨在《山居筆記》中所寫,南宋理學家朱熹在岳麓書院講學時就「生徒雲集,坐不能容」,當他被捲進政治誣陷時,學生和追隨者也受到連累;其中朱熹的得意弟子蔡元定為了教師和學說寧願被拘捕,後來死於流放途中。可說是為師為道殉難。
老師是官場助力
古代的師道得以維繫,除了教師本身的學問風骨足以服人外,「整個威權體制所造成的長者權威也是不可忽視的外在因素」,林谷芳說。長者權威最不喜歡下犯上,因而像西方「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的精神在中國就不彰顯。中國有許多弟子請益,或「各言爾志」的故事,但卻很難發生師生大辯論。
「中國的教師與真理結合,道就是師,師就是道」,作家柏楊指出,因此中國人也說「欺師滅祖」、「逆師叛道」,背叛老師就是違背真理,更是大逆不道。
不過科舉制度的發明,使得師生關係有了另一種發展。卻也更鞏固了「師」的地位。當時的新科舉人、進士稱考場主考官為「老師」,並自稱「門生」。師生成了官場上的黨閥派系,老師則是官場上的助力。「『老師』是栽培提拔的人,『門生』當知感恩圖報」,柏楊指出,「尊師重道不一定是尊重知識,可能是尊重『官位』。」
「師道文化有其理想面與現實面,理想面是學者的風骨,現實面是學生的前途」,林谷芳說。
而師生關係基於理念結合,有時還牽扯利益關係,因此「擁徒自重」、「門派傾軋」、「黨同伐異」的情形在中國歷史上屢見不鮮。而武俠小說中,如果弟子要投靠其他門派,往往會變成「叛徒」,遭到「清理門戶」,或許也正微妙地反映出現實世界的情形。「這是一種『異化』的師生關係」,林谷芳說。
先生之風
不過今天回過頭講「師道」,許多人心想的仍是儒家孔子與門生的典型。儘管「人格教育」的時代已經過去,但是「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的孺慕之情,則成為許多教育者永遠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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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南孔廟前的告示,揭櫫了杏壇聖地的威儀莊嚴;然而過去「師師、生生」之道,是否如同孔廟一般,已成歷史古蹟?(張良綱攝)